血紅色的海豚灣

往往，我們要先走錯的路，才會知道什麼是對的路？

瑞克．歐貝瑞（Ric O’Barry）是美國一位頂尖的海豚訓練員。一九六二年他親手捕捉了五隻海豚，為的是拍攝第一部以海豚為主角的電視劇《飛寶》。

他花了兩年的時間，天天和海豚在一起，訓練牠們做各種表演。電視劇在一九六四年播出，大為轟動，歐貝瑞因此名利雙收。

歐貝瑞感覺海豚跟他感情很好，他特別喜愛一隻叫凱西的母海豚。但他發現凱西好像一天比一天沮喪，對「表演」越來越勉強。但滾滾而來的金錢，沖淡了他的擔心，繼續驅使凱西演戲。

一九七○年四月二十一日，凱西游到歐貝瑞的懷裡，吸了一口氣，然後自己關閉氣孔，直直地沉入水中……原來凱西在向他告別後，自殺了！

一般都認為動物不會「自殺」，只有人才能思考生命的意義。沒錯，動物如果在「自然」的環境中，牠們永遠在求生，當然不會求死。但如果被關在人造的「牢籠」，被逼迫不是牠本能要做的事，就另當別論了。尤其海豚是智力極高的動物，牠們有很強的自我意識。歐貝瑞說：「海豚每次的呼吸都是有意識的行為，如果生命不堪忍受，只要放棄下一次呼吸就能自殺！」

凱西的自殺，重重衝擊了歐貝瑞。他終於明白，海豚要的是在大海中優游。牠們被困在狹小的水族館，時時要為人類的欲望而表演，壓力感受特別大，而觀眾只看到牠們一再跳躍、翻滾、頂球……，而不知道掌聲下的悲慘，這悲慘不只是身體的，更是巨大的心靈創傷。很多表演動物是在心理壓力下，提早失去生命，但觀眾看不見也不知道。

而凱西這次更嚴重，牠是選擇「自殺」。歐貝瑞悲痛又悔恨，他決定要用他的一生摧毀海豚表演事業，阻止更多的海豚被抓。從此，哪裡有海豚的圍捕場，哪裡就會出現歐貝瑞的身影。他一再因為剪斷鐵網，解放海豚自由而被捕，吃上官司。歐貝瑞就像唐吉訶德，帶領一些同志，不斷衝向一座一座巨大的風車。

可是，風車非常龐大。光在美國，海豚娛樂事業就有二十億美元的規模。在日本，每年有兩萬三千隻海豚被「合法圍殺」。歐貝瑞明白，他不是超人，剪不了那麼多鐵網，救不了那麼多海豚。他決定拍一部紀錄片，把血淋淋的真相讓世界了解。他盯上日本和歌山縣一個叫「太地町」的小漁村。

太地町面向太平洋，三面高崖環抱，全村只有三六○○位居民，大部分捕魚為生。當你走進太地町，你會看見路邊可愛的鯨魚模型，地面上有可愛的Q版海豚，連漁船都畫上可愛的海豚，最最可愛的是那裡有一座供奉鯨豚神靈的廟呢！但在這個處處寫著「我們愛海豚」看板的小漁村，是怎樣的「愛」海豚呢？

每年九月開始，漁民出海，把長長的柱子插入水中，接著用錘子猛敲柱子，製造恐怖的音網、聲牆驚嚇海豚，把牠們趕到岸邊布好的陷阱，然後像封口袋一樣地圍起來。這時買家就來把年紀小、會唱歌的母海豚挑走，剩下的全部屠殺！

海水瞬間變成血紅色的地獄，海豚從掙扎、哀叫到平靜無聲，只聽到漁民的談笑和海豚浮在水中的屍體。太地町一年就要殺掉一五○○隻海豚。殺海豚幹嘛？當作「鯨魚肉」來賣。鯨魚肉在日本是高價食材，但哪有那麼多鯨魚可殺？日本人不知道他們吃的鯨魚美食，多半是海豚肉混充的。日本市場上一年有五千噸鯨肉，其實是海豚肉。

歐貝瑞帶領工作人員，拍下四十小時的獵殺實錄，最後剪入紀錄片裡不到三分鐘，因為每個片段都是重複性的血腥、恐怖。當他看到一隻海豚寶寶看到父母、親族被屠殺，奮力跳過岩石做的圍欄，身上布滿傷口，最後力竭死在海上，歐貝瑞和工作人員都掩面痛哭。

他們的心血沒白費，紀錄片《血色海灣》得到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隨著影片的播映，屠殺海豚的問題開始受到國際重視，但日本政府和相關業者，以屠殺海豚是他們的傳統文化為由，不但沒有減少濫殺，反而隨著各地海豚館的興建而增加。其實日本第一次有捕海豚的紀錄，是在一九三三年，直到一九六九年後才開始大規模捕殺海豚，根本不是什麼四百年的傳統文化。

歐貝瑞不只拍紀錄片，還成立「拯救日本海豚」保育組織。結果擋人財路，兩名成員居然因此喪生，其他的大小恐嚇也都是家常便飯。但他相信只要繼續努力，使這個產業無利可圖，殺海豚的行為就會停止。

不止如此，海豚是海洋中生物鏈頂端的動物，體內累積了大量重金屬。有調查發現，太地町居民的含汞量是日本人平均的四倍。只是人被毒死之前，可憐的海豚可能已經被屠殺殆盡了！

瑞克．歐貝瑞（前排左二）出席「拯救日本海豚日」示威活動，抗議日本太地町屠殺海豚的殘忍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