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對照組：中國與日本

中國經濟果真超日趕美，中國國家統計局公布二○一○年全年ＧＤＰ（國內生產毛額）成長一○．三％，名目ＧＤＰ達五兆八七八六億美元，超越了去年經濟成長一．八％的日本，全年ＧＤＰ五兆四七四二億美元，中國以四○四四億美元之差，打敗了日本，正式登上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寶座。

中國的經濟總量大躍進，也象徵了大國崛起的成長實力，因為日本把坐了四十二年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寶座，讓位給中國。這樣的結果早在全世界預料中，因此，中國發布經濟總值統計，並未激起大家太多注意。而且，中國官方的反應也很節制。

新華社隨後發表（怎麼看「第二大經濟大國」席位互換）的評論稿，就指出這次中日席次互換，早在預料中；反而，中國要思考的是人均ＧＤＰ只有日本的十分之一，按照國際標準，中國仍是不折不扣的發展中國家。中國經濟雖然雄踞世界第二寶座，但國富民未富，民眾分享經濟成果不多。國家必須致力保障並提升民眾收入，經濟發展才有真正的意義。這篇社論說得不卑不亢，十分得體。

總量超越日本，但人均ＧＤＰ只有十分之一

就像中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經常說的：「任何很大的數字除以十三億，就會變很小；任何很小的數字乘上十三億，就會變很大」，ＧＤＰ的數字也是如此。

中國的ＧＤＰ總量雖然超越日本，但是人均ＧＤＰ只有四千四百多美元，只有日本的十分之一，全球排名在一百名左右，從民富的角度來看，中國仍屬後段班的國家。

新華社評論同時強調：中國仍屬發展中國家，因此，應冷靜對待第二大經濟大國的光環，繼續促進民富。在經濟高速度成長的同時，還需要進一步提升經濟發展的品質，讓經濟發展的果實，能夠惠及廣大民眾。而能否圓滿解決這些問題，將決定中國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可包容性及可借鑑性。

新華社特別提及，日本站在世界經濟第二大國的光環中四十二年，但只有初期二十年享受到成果，後期因為政策失當，造成「失落的二十年」，其中包括貧富分化、貨幣升值、貿易摩擦、資產泡沫等問題。

中國必須以日本為鑑，要理性、冷靜對待「第二經濟大國」的頭銜，落實以發展增和諧，以國富促民富。

除了新華社評論外，真正代表官方喉舌的《人民日報》則引述中國社科院報告，指出中國雖已首度超越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但並不代表中國已是世界第二大強國。這是中國自己看自己。

至於讓出亞軍寶座的日本怎麼看自己？日本內閣府公布的數字顯示，一○年名目ＧＤＰ比○九年成長一．八％，但扣除物價變動因素，實質ＧＤＰ全年下滑一．一％，經濟總值是五兆四七四二億美元，其中，一○年第四季的實質ＧＤＰ出現五個季度以來首度下滑，反映了日本經濟無論是內需或外需都出現惡化徵兆。日本內閣府公布的數字，等於直接證實日本讓出了自一九六八年以來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寶座，宣告日本在ＧＤＰ總量已降級為「世界第三」。

日本內閣官房長官枝野幸男立即召開記者會表示：「鄰國經濟大躍進，是很值得歡迎的事。日方歡迎鄰國的經濟大步發展，更重要的是，我們（日本）可以借助鄰國經濟發展，讓我們的下一代可以享受到這樣富裕的生活。」不過枝野幸男強調，日本經濟實力仍很強，「如果以國家為單位來說，中日兩國ＧＤＰ總量雖然逆轉，但如按人均ＧＤＰ來算，中日兩國仍相差近十倍。」「日方會全力推進新成長策略，讓日本經濟能保持持續穩定的發展」。

▲經濟總量的成長超越日本，符合中國「大國崛起」的大目標，下一步則應提升品質，追求民富。

日本追求質的精進，比追求總量成長更用心

日本內閣的經濟財政大臣與謝野馨也說：「日本作為鄰國，樂見中國的經濟飛躍，這將成為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基礎，但日本不會力爭經濟順位的排名。」掌握日本經濟大權的與謝野馨，這一席話說得很有智慧，也可以看出過去二十年，中國與日本正是世界經濟發展兩個極端的對照組。

中國致力追求成長，日本則從成長陷入失落的二十年，過去這二十年來，日本已不再用力拚排名，不論是經濟總量的排名，或者是任何體育活動競賽，日本已不刻意追求金牌數量，反而落實在生活品質的改善。日本的企業落實技術生根，致力環保，改善生活品質，日本追求質的精進，比追求總量成長更用心。

中國則努力追求總量的成長、數字的躍升。從一九七八年鄧小平改採計畫經濟，開動改革開放列車以來，中國經濟的躍升讓全世界驚豔，堪稱是世界經濟奇蹟。中國經濟發展的速度有多快？一九七八年改革開放的那一年，中國的經濟總量只有三六四五億人民幣，到○九年，中國ＧＤＰ總量已達三十三．五四兆人民幣，成長九十二倍。一○年中國ＧＤＰ總值達三十九．七八兆人民幣，過去的三十二年，中國經濟總量成長一○九倍，這堪稱是人類史上罕見的巨大成長，也符合中國追求「大國崛起」的大目標。

中國變大了，承受來自國際間的壓力也加大，在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大國之後，《華盛頓郵報》也有一篇專文指出：中國當局其實也意識到發達國家會利用中國崛起的議題，督促中國在一些如減低碳排放等的議題上，承擔更大責任。這篇報導說，中國不再是一個追隨者，中國不能逃避國際政治外交的責任，意味了中國大崛起，必須盡更多責任與義務。

而日本坐了四十二年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如今把位置讓給中國，仍在苦嘗「失落二十年」的痛苦調整；從日本最新公布的經濟數據來看，日本失業率四．九％，去年實質經濟成長負一．一％，全世界都面臨高ＣＰＩ（消費者物價指數）的通膨壓力，去年日本ＣＰＩ成長是零，機械訂單年增率負一．六％，全世界都看到成長，唯獨日本在衰退。

從經濟數字來看，過去二十年，日本一直都是節節敗退。以外匯存底計，到去年底止，日本的外匯存底是一兆零九六二億美元，中國則是二兆六四九三億美元，自從中國的外匯存底超越日本之後，日本再也沒有機會扳回劣勢了；同樣的，在進出口貿易總值方面，○五年中國超過日本後，如今貿易額也是愈差愈大。

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來看，絕對不會有人看好日本經濟前景，不過我卻不這麼想，日本過去在失落二十年中，也不是一無可取，過去二十年，中國與日本就像兩個不同的對照組，雙方以不同的策略進行國家發展，也許中國經濟在奔馳二十年之後，日本是下一個亮點。

日本大力投注在環保，生態之美令人驚豔

第一個最鮮明的對照，是中國經濟改革開放三十二年，奔馳了二十年，一開始就扮演了廉價生產基地的角色，中國大量使用資源、開發資源，也造成環境大浩劫。中國的河川不再清澈、空氣不再新鮮，汙染從沿海城市一直到內陸城市；前年我到西安旅行，一直深入到延安，去年也到重慶、成都，本來以為這些內陸城市還可保有良好的自然生態，但親臨目睹才發現空氣品質普遍不佳。

過去二十年，中國是用生態來換取經濟成長，反觀日本大力投注在環保，生態之美令人驚豔，即使在市區也保有良好的空氣品質。去年四月，我有一趟日本東京賞櫻之旅，有一天，我從帝國飯店穿過日比谷公園，沿著皇宮周邊跑步，在櫻花盛開的樹下跑步，感覺很棒，跑完了一圈又加跑一圈，怪不得今年東京馬拉松竟吸引全世界三十三萬熱愛跑步的人報名。日本與中國最大差別在生態與環保，也因為日本人重視環保，如今日本人的平均餘命是全世界最高的國家之一，世界級的人瑞也是日本最多。

第二個差別是日本人在食品衛生安全用盡力氣，像日本雪印曾被發現奶粉有瑕疵，涉及人謀不臧，一經舉發，公司就瓦解了；反觀中國的食品衛生安全事件卻頻傳，過去幾年，中國的三聚氰胺牛奶事件就震撼全世界。

當中國坐穩世界第二大經濟大國之後，中國必須在食品衛生安全上更加用心，才能真正躋身大國之列。從食品衛生安全的角度看，「Made in China」與「Made in Japan」完全是兩樣情，我們出國回來，在日本帶回「Made in Japan」的伴手禮回來，通常都很受歡迎；反之，則帶有異樣表情，中國與日本在品質控管上，也充滿了完全不同的新變化。

這種情況其實在餐飲也是如此，我常在觀察，我們在日式餐廳用餐，經常是點多少、吃多少，吃日本料理，很少有吃不完的剩菜；但是吃中國式的桌菜，經常會發現，我們點了滿桌，桌上食物經常吃不完，必須打包回家。

另一方面，日式料理講究食材，崇尚新鮮，像是吃魚，日本人一定是生魚片，要不然就是乾煎、烤；但中國式料理，經常是整條魚拿來炸，要不然就用很多的作料來烹煮，從料理的角度，日式料理確有可取之處。

再從產業發展的角度來看，過去二十年日本經濟表現乏善可陳，但是日本在成衣界創造了「優衣庫」傳奇；在遊戲機產業，日本的任天堂與微軟相抗衡；另外，像FANUC（日本發那科公司）這般，在工具機產業仍然有十分強大的競爭力；在消費性電子產品方面，很多日本企業掌握了關鍵技術，日本有很多工匠精神的產業，如今在全世界仍無人可以取代。

中國奔馳了二十年，也發現資源破壞帶來浩劫

再看面對匯率升值一事，包括中國在內的所有新興國家，大家都很害怕貨幣升值，只有日本任勞任怨，面對經濟衰退，日圓卻仍強升，日本的怨言並不多。

一九九五年，日圓兌美元升值到七十九．七五日圓兌一美元，去年日圓一度升值到八○．二三日圓兌一美元，幾乎回到九五年的位置，但是日本抗拒並不強烈，反而利用日圓升值的機會，積極努力提升體質，改善競爭力。

如今，豐田汽車等對日圓升值敏感的產業，在日圓強升下仍能保有高毛利率，且很多日本企業藉著日圓升值的機會，大力向海外尋找購併機會，這與中國挾全國之力抵抗人民幣升值，是很不一樣的。

不過中國經濟奔馳了二十年，也發現資源破壞帶來浩劫，已經重組新經濟戰略，這回十二五規畫充分體現中國改革新方向，中國從追求量的成長轉向質的精進，從追求國富到追求民富，這個新變化對未來世界的衝擊不小，也許失落二十年的日本，是中國下一階段的借鏡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