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10年的世界—— 從日本、美國到中國

在新年長假期間，讀到兩篇頗有感受的文章，一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曼寫了一篇〈期待下一個十年〉，他認為美國經歷了過去十年，這是一個「巨大的零」，因為美國在過去十年，就業機會是零成長，一般家庭收入也是零成長。因此，克魯曼稱：「我們最好趕快忘記過去這十年」。我們不必對這個一無所得的「巨大的零」依依不捨，但是下一個十年是什麼？克魯曼也說不清楚。

另一篇文章是英國《金融時報》的專欄作家馬丁．沃夫所寫的〈日本慘況，值得中國警惕〉。他提到二十年前，日本是最成功的國家，但沒有人知道二十年後日本會是這樣。馬丁．沃夫舉了經濟歷史學家安格斯．麥迪森（Angus Maddison）的統計，過去二十年，日本平均ＧＤＰ（國內生產毛額）成長只有一．一％，比起中國一○．五％的成長，簡直是天差地別。日本的ＧＤＰ在一九五○年時只有美國的五分之一，但是到了泡沫經濟最巔峰的九一年，日本的ＧＤＰ追到美國的八五％，但是到了○六年只剩下七二％。

這個數字如果拿股市的市值來比就更凸顯了。一九九○年日經指數漲到三八九五七點，市值高達六．六兆美元，而當時的美國道瓊指數只有二千多點，市值四．四兆美元，日本股市的市值一度是美國股市的一．五倍；而更誇大的是，日本資產大暴漲，那時的日本號稱，一個日本資產的總市值可以買下四個美國。但是，資產泡沫一吹破，日本經濟一路探底，到目前為止，已經二十個年頭了，在台灣，已是生下一個小孩到服兵役了。

中國ＧＤＰ勢將超日趕美

克魯曼說的過去十年，講的是美國在進入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十年面臨的停滯。而馬丁．沃夫則在訴說日本過去沉淪不前的二十年。而當美國、日本都停下腳步，東方的巨龍——中國卻旭日東昇，成了全世界最醒目的焦點。

因為同樣ＧＤＰ的數字，如果用在一九七八年中國開始改革經濟的那一年，那年中國ＧＤＰ總產值是二千五百億美元，而美國是二．五兆美元。三十二年前，美國的ＧＤＰ總產值是中國的十倍，但是，到了○八年，中國的ＧＤＰ總產值是四．二二兆美元，美國是十四．三三兆美元，中國的經濟規模拉近到美國的將近三分之一。

最近中國公布○九年ＧＤＰ總產值是三十三．四五兆人民幣，比○八年成長八．七％，換算成美元則是四．九兆美元。我在想，中國很可能就在○九年正式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不過農曆春節期間，日本公布○九年第四季ＧＤＰ季成長一．一％，年成長四．六％，日本的經濟總產值達五．一兆美元，仍然領先中國的四．九兆美元，中國仍居世界第三位。

不過中國正處在高成長的勢頭上，終將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甚至有直追美國的機會。

回顧過去兩個世紀的歷史，中國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盛世的時代，ＧＤＰ總產值一度盤踞全球三分之二，到了乾隆晚期國力才急轉直下。當時英國步入海上霸權時代，英、法、荷、德都成了大國。根據歷史記載，一八四○年（道光年間）美國人口一六七○萬人，ＧＤＰ總產值七十九億美元，而那個時候，法國人口三三九○萬人，比美國多了一倍，而ＧＤＰ產值達八十二億美元，也比美國還多。

但是打過兩次世界大戰之後，法國的人口到了一九六五年是四九○○萬人，美國則變成民族大熔爐，人口激增到一．九五億人。這個時候，法國的經濟總產值突破一千億美元，但美國卻變成七千億美元。同樣這百餘年之間，美國是大躍進，歐洲則裹足不前。

十九世紀的英國號稱日不落大帝國，全世界到處都是英屬地，如今歐洲逐漸邊陲化，最近新流行的Ｇ２，指的就是美國與中國，歐洲經濟規模仍然十分龐大，但是政治地位卻已今非昔比，若以○八年ＧＤＰ總產值來看，德國的三．八一八兆美元居世界第四，法國以二．九七八兆美元居第五，英國以二．七八七兆美元，已退居第六，義大利則以二．三九九兆美元排第七；換句話說，從第四到第七都是歐洲國家，德、法、英、義四國加起來的ＧＤＰ總值達十二兆美元，已十分逼近美國，但是政經地位比起美國卻相差十萬八千里，若再把排第九位的西班牙（一．六八三兆美元）加進去，歐洲五大國ＧＤＰ總產值正好與美國一樣，但是歐洲人多嘴雜，政令多元，實力也大打折扣，這次歐洲爆發國家主權債務危機，看起來是小事，卻變成大事，卻也凸顯了經濟地位與政治地位不相稱的一面。

全球經濟地位大洗牌

從二○○○年以後，全世界的焦點都放在金磚四國（BRICs）上面，所謂的金磚四國從經濟總產值來看，地位遠不及歐洲，但是它們凝聚的焦點卻遠甚於歐洲，是因為它們的成長力道強勁。

例如，中國的經濟產值從只有美國的十分之一，追到目前的三分之一，在全球ＧＤＰ排行中，中國居第三大地位，俄羅斯在○八年已經以一．七五七兆美元打敗西班牙，坐上世界第八的位置，第十名則是旭日東昇的巴西，經濟規模也達一．六六五兆美元，第十一名則是印度，然後緊接著是澳洲與南韓。

下一個十年誰會崛起？可以想見中國、巴西、俄羅斯、印度，還有雄心勃勃的南韓勢必扮演重要角色。○九年中國ＧＤＰ成長達八．七％，印度也超過五．六％，巴西大約三．三％，相較於金融海嘯後仍在探底的歐美經濟體，像德國公布○九年ＧＤＰ衰退五％，這些年輕人口比重高的新興國家已立於不敗之地。

就像美國在一七七六年建國，當十九世紀英國稱霸世界的時候，美國卻以卓越的民主制度，吸收全世界優秀人才，在兩次世界大戰，歐洲全被戰火襲擊下，美國迅速崛起，奠定了百年的霸業。中國則在十八世紀把霸業交到英國人手上，到了一九七八年之前的文革仍在酣睡，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才把中國喚醒，進入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個十年，中國經濟展露強國的頭角，開始受到各國重視，我們如果以克魯曼的題目「期待下一個十年」來作文章，那麼未來十年的世界會是怎麼樣的新形勢？

當然大家的焦點一定會放在美國如何繼續穩住世界霸權，繼續當老大；而中國則在大國崛起後，如何參與國際社會，如何重新找到中國新定位。這當中，中國必須面臨台灣、西藏、新疆問題，以及中國產業結構調整，城鄉差距及貧富懸殊等諸多問題的新挑戰。

日航、豐田事件衝擊日本經濟

不過我們先來看看馬丁．沃夫眼中悲慘了二十年的日本經濟到底有沒有敗部復活的機會。日本仍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這個寶座恐怕到二○一○年就得讓出，不過日本從二次戰後的戰敗國，迅速利用韓戰與越戰的機會快速崛起，在全球仍具舉足輕重地位。

過去這一年來，日本政經情勢都出現了巨變。在政治上，日本由鳩山由紀夫與小澤一郎領導的民主黨在○九年八月的日本眾議院選舉中，一舉囊括了三○八個席次，顛覆了從一九五五年起一直壟斷日本政壇的自民黨，鳩山也在○九年九月十三日就任日本首相。

民主黨執政後，一改過去美日同盟關係，日本開始傾中，小澤一郎十五度出訪中國，已對過去六十年的政治生態造成重大改變，日本的轉向為美、中僵局添加新變數。

而在經濟上，日本調整了二十年的經濟，進入二○一○年似乎有舊疾加深的窘境。最近兩個事件衝擊日本很大，一是背負二六○億美元債務的日航（ＪＡＬ）宣布破產。這家亞洲規模最大的航空公司，過去四年來有三年發生重大虧損。○一年以來，日航已四度請求政府紓困，在三月結束的一○年會計年度，日航又虧損六三二億日圓，目前淨值已跌到負七千億日圓。二月以來，日本政府與債權銀行談判陷入僵局，日航面臨清算的命運，在股票停牌前，股價跌到只剩一日圓。

日航破產將造成日本銀行業七十六億美元的損失，面對日航的破產衝擊，全日空航空最近股價從四八九日圓跌到二一八日圓，狀況也不是很好，從航空業可以看出日本經濟調整二十年的困境。

另一個大衝擊是一直以來都是日本最驕傲的製造業之王──豐田汽車（TOYOTA），因為油門踏板與煞車系統失靈，在全球召回的車輛總數約九百萬輛。豐田召回的八款汽車連最新型的油電混合車Prius都包含在裡面。

單單在美國，豐田多款車型油門踏板出現瑕疵，已接獲一二四件Prius出車禍的報告，豐田面臨重大商譽的損失，豐田在一○年二月四日的業績報告中，公布必須付出十一．二億美元的保證維修費用，還有因為銷售下滑可能造成的損失八．九五億美元。

豐田商譽大大受損，也造成元月在美國市場的銷售急跌一六％，創下十年新低，而豐田的競爭者則趁機搶占市場，其中南韓現代汽車激增二四％，日產上升一六％，通用成長一四％，福特竄升二五％，反而成為受益者。

沉淪二十年，日本仍未找到新方向

豐田汽車過去半個世紀就一直以卓越的生產線管理自豪，豐田的創辦人豐田喜一郎在一九四五年派兒子豐田英二到美國學習，豐田英二回國後即創立「豐田生產方式」（Toyota Production System，ＴＰＳ），在六○年代全球全面採用，ＴＰＳ奉行精益製造（lean-manufacturing）率領日本製造業席捲全球，八○年代豐田汽車成功打入美國市場，連麻省理工學院教授都率團前來考察。接著全美車廠都跟進「精益製造」的生產模式，ＴＰＳ也隨著歐、美、日車廠到中國設廠，被中國工廠奉為圭臬。

沒想到這次煞車系統出了狀況，意外戳破豐田神話，豐田一直引以為傲的ＴＰＳ系統未發揮把關的作用，主要關鍵是豐田的全球化策略及委外代工削弱了ＴＰＳ的威力，也讓日本製造業面臨新的挑戰。

豐田危機處理失當，成了全球企業的反面教材，主要的關鍵在於日本企業缺乏下級向上級通報問題的機制，下屬也很少質問上級的能力與權力，加上企業傾向問題「內部解決」，使問題愈扯愈大。

從日航的破產，到豐田汽車的進退失據，都可看出沉淪了二十年的日本仍然沒有找到新方向，那麼日本已停滯二十年，美國也經歷了十年零成長，中國下一個十年仍大有可為，不過必須抱著如履薄冰的態度，誰的失誤愈少，才有進取壯大的機會。

台灣的處境也是如此，我們跟著日本走過二十年的資產縮水衝擊，也面臨中國崛起被吸金二十年的恐怖過去，也跟著美國科技奔馳了十年，進入二○一○年，台灣會是一個全新的格局，在美中僵局中，台灣必須迅速找到自己的定位與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