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三日,辛西雅將來台接受民主基金會的頒獎。
作者萬蓓琪曾赴Mae Sot拍攝紀錄片《邊境,戰火未竟》;
賴樹盛則是台灣惟一長期在Mae Sot駐地的台北海外和平服務隊志工,
本刊特邀他們寫下對辛西雅救助難民的細膩觀察。
梅索(Mae Sot)是個與緬甸相接的邊境小鎮,在泰國的西北。這裡彌漫著奇特的氣氛,往來行走的外國人鮮少優閒的氣味。他們並不是來度假的。許多來自世界各國的NGO(非政府組織)在這裡設有工作站,因為在這裡,「邊境」,是意味著戰爭的。
這天,無論是求診病患、醫護人員、社區民眾,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國際志工,都爭相以花朵和言語向辛西雅致上最誠摯的敬意與祝福。辛西雅則以一貫的靦腆和微笑,親切地回應眾人。診所內的工作夥伴自發性地為醫師舉辦了一系列的慶生活動,人們穿起緬甸少數民族的傳統服飾載歌載舞,緬甸小學生以逗趣的繪畫創作和詩文活動,把祝福送給這位平常時總被許多孩童暱稱為「Mo Mo」(甲良語,媽媽的意思)的辛西雅醫生。
平時靜默又顯得忙碌的診所院區,此刻則呈現著難得的歡樂氣氛。一位在診所服務的緬甸朋友說,九月後雖然誰都不願意談起發生在仰光的血腥鎮壓事件,但大夥心裡頭其實是氣憤又難過的,而辛西雅總是鼓舞著大家,要大家繼續為故鄉的未來而努力。九月之後,邊境上的緬甸難民之間彌漫著揮之不去的低迷,辛西雅的生日,是少有的、值得慶祝的時刻。
境內戰亂不斷
醫療物資缺乏
「在數不盡的歷史篇章裡,無論引起戰爭的理由和原因是什麼,它所帶來的毀滅性,都由毫無選擇的平民百姓,一概承受;都是人類最深沉的悲哀。」
一九四七年緬甸境內各少數民族制定了聯邦憲法,隔年正式脫離英國統治,取得獨立。邦聯統治的時間並不長,各民族之間的紛爭不斷,一九六二年,尼溫將軍(General Ne Win)以軍事政變取得緬甸政權,開始長達四十多年的軍事統治。
一九八七年,軍政府為了實施所謂的「經濟改革」,無預警取消了當時正在流通的三種紙幣,估計當時緬甸國內流通的貨幣,約有四分之三化為廢紙,許多知識分子、學生、勞工、農民都走上街頭,要求尼溫政府下台。
於是在一九八八年三月,仰光爆發了大規模軍事鎮壓,軍政府對示威的學生開槍、逮捕,超過三千人喪生。以「緬族」為主的軍政府,同時以境內不願臣服的少數民族為肅清對象,長期進行突襲和迫害,大批緬甸難民因而進入泰國,在邊境滯留。
一九八八年九月二十二日,當時二十九歲的辛西雅,和許多人一樣,踏上了流亡之路。仰光學運開始的時候,辛西雅已經離開了仰光的大醫院,正在鄉下的甲良族村莊行醫,並沒有親眼目睹。但是流言四起,許多民運人士和大學生逃到鄉下,警察開始四處搜捕可疑的人。逃亡的學生聚集在辛西雅工作的醫院外,討論著民主、學運和革命,以及流亡的可能,當天夜裡,辛西雅便決定與學生一起出走。「一直到了邊界,我才託人帶了口信給父親。我以為整個事件會在三個月內平息,半年內我們就可以回家了。」沒想到一離開就是二十年!這麼多年來,因為怕家人受到牽連,辛西雅始終無法與家人互通信息。
隨後的十數年間,緬軍多次越過國境,屠殺在邊境附近的臨時難民營,引起國際關注,並譴責泰國政府未善盡人道救援之責,聯合國因而接手,在泰緬邊境,也就是泰國西部沿線,組織難民營,收容並進行長期的安置工作。
整個泰緬邊境,聯合國組織起了十個難民營,營內人數約有十五萬人。不過,長達數十年的緬甸內戰,游移在邊境沿線的非官方難民,據估計超過一百萬人。進入營裡的,便接受聯合國安置;沒進入的則游離在邊境上,因為得不到聯合國救援,處於物資援助拮据的狀況;而為數不明、持續以游擊隊形式留在緬甸境內、邊境叢林裡的人,以及散落在叢林裡的甲良村落,境況更是外人難明。不同於各國際NGO進入援助的難民營,辛西雅的梅道診所,提供醫療照護給那些沒有進入難民營、無法受到聯合國照顧的甲良族難民。
醫療外加教育
辛西雅一肩扛
梅道診所是從一棟簡陋的木造高腳屋開始的。一樓是克難的診療站,二樓是辛西亞醫師和當時一起流亡的幾位學生的住所。一開始,辛西雅對這個臨時醫療站並沒有長期的規畫,她認為這只是一個提供給流亡人士罹病所需、暫時性的緊急救護中心。她相信顛沛流離的生活,很快就會結束。
然而邊境上流離失所的人有增無減,除了緊急醫療,更迫切的是全面性的公衛和教育。於是,辛西亞繼續辦起了小學,讓流亡中的孩子得到接受教育的機會,「他們才會是緬甸以後的希望。」
辛西雅有著一雙與翁山蘇姬神似的眼睛,溫暖而堅定,即使經歷磨難也不顯厲氣。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背包醫師」(backpacker)的訓練課程休息,看診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孩子們的哭鬧聲散去,診所前的空地上,人們玩起了籃球。辛西亞微笑地與我們閒聊,眼神疲憊。
背包醫師,是梅道診所重要的救援訓練工作。緬甸軍政府為了嚴格控制靠近邊境的甲良族人,至今仍在境內的村落周圍設置地雷。辛西雅便訓練了這群背包醫師,教導他們簡易的徒手急救技術、背負醫藥物資,穿越地雷區回到緬甸境內,提供叢林裡的族人長期匱乏的醫療救援。
帶著敬畏的眼神,在陰暗教室的後面看著這些背影,他們背上背負著台灣人不曾了解的重擔。除了緬軍的攻擊和逮捕,渡河、地雷,都是背包醫師得面對的危險。
辛西雅有著一雙與翁山蘇姬神似的眼睛,溫暖而堅定,即使經歷磨難也不顯厲氣。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背包醫師」(backpacker)的訓練課程休息,看診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孩子們的哭鬧聲散去,診所前的空地上,人們玩起了籃球。辛西亞微笑地與我們閒聊,眼神疲憊。
背包醫師,是梅道診所重要的救援訓練工作。緬甸軍政府為了嚴格控制靠近邊境的甲良族人,至今仍在境內的村落周圍設置地雷。辛西雅便訓練了這群背包醫師,教導他們簡易的徒手急救技術、背負醫藥物資,穿越地雷區回到緬甸境內,提供叢林裡的族人長期匱乏的醫療救援。
帶著敬畏的眼神,在陰暗教室的後面看著這些背影,他們背上背負著台灣人不曾了解的重擔。除了緬軍的攻擊和逮捕,渡河、地雷,都是背包醫師得面對的危險。
每位背包醫師的背後,都有一整組人作他的後盾,如何送進去、補給,以及緊急時如何接應他回來。背包醫療團約有二五○位成員,分成七十五支隊伍,在邊境的十五個區域潛伏活動,提供醫療照護。
二○○七年九月,緬甸政府再次在毫無配套措施的情況下,任意調高國內油價,造成物價飛漲,民生所需失衡。這次,首先走上街頭的是穿著袈裟的僧人,徒手緩步,為生靈請願。軍政府再次鎮壓。衝出僧袍的那憤怒之聲,像是番紅花一樣,傾聽著、伸手觸摸,那氣味和顏色便在手上、心裡,沾染著久久不去。
資源用盡之際
台灣傳好消息
軍政迫害擴大,內部局勢不穩,越來越多父母冒險把孩子送到泰國邊境,光是梅道診所的小學,學童人數從去年的四○一人增加到八百人。這是辛西亞無法預料的情況。兩倍的需求增加,超出了診所的負荷極限,各種急備醫療資源即將用罄。此時卻從台灣傳來了難得的好消息。
二○○七年九月,緬甸政府再次在毫無配套措施的情況下,任意調高國內油價,造成物價飛漲,民生所需失衡。這次,首先走上街頭的是穿著袈裟的僧人,徒手緩步,為生靈請願。軍政府再次鎮壓。衝出僧袍的那憤怒之聲,像是番紅花一樣,傾聽著、伸手觸摸,那氣味和顏色便在手上、心裡,沾染著久久不去。
資源用盡之際
台灣傳好消息
軍政迫害擴大,內部局勢不穩,越來越多父母冒險把孩子送到泰國邊境,光是梅道診所的小學,學童人數從去年的四○一人增加到八百人。這是辛西亞無法預料的情況。兩倍的需求增加,超出了診所的負荷極限,各種急備醫療資源即將用罄。此時卻從台灣傳來了難得的好消息。
台灣民主基金會將今年度的亞洲民主人權獎,頒給了辛西雅,十萬美元的獎金挹注,將協助辛西雅和梅道診所度過艱難的年關。
二十年來,無數的國際志工曾經加入辛西雅的行列,梅道診所已經照護了超過五十萬難民。辛西雅也屢獲國際人權組織的肯定,包括一九九九年獲頒具有醫療諾貝爾獎之稱的「喬那森曼全球健康人權獎」,二○○二年獲得菲律賓頒發、有亞洲諾貝爾獎之稱的「麥格塞塞獎」,○三年獲得《TIME》雜誌選為「亞洲英雄」,長久以來被喻為是緬甸的德雷莎修女。
流亡期間,辛西雅婉拒了西方國家提出的政治庇護,一直留在這個衝突頻仍的交界所在。「我如果離開這裡,就離在緬甸的家更遠了。留在這裡,我不但能繼續與我的族人在一起,更能夠努力幫助他們脫離生活的疾苦。而且,我終日期盼的,是總會有那麼一天,我們會回到家園,親手建立起完善的醫療體系,而我們在這裡已經準備很久了。世界上的其他國家,都已經有足夠的優秀醫師了,不是嗎?」
返家之路似乎仍遙不可及,流亡泰緬邊境的數十萬難民,滿懷著期待,更承受著沉重傷痛。辛西雅的生日會在彼此祝福聲中落幕。我看著志工們發出的邀請卡上的那最後一個句子:「願彼此能夠早日重返和平家園。」——辛西雅 · 蒙格。
那使我想起了遠方那雙溫暖而堅定的眼睛。
二十年來,無數的國際志工曾經加入辛西雅的行列,梅道診所已經照護了超過五十萬難民。辛西雅也屢獲國際人權組織的肯定,包括一九九九年獲頒具有醫療諾貝爾獎之稱的「喬那森曼全球健康人權獎」,二○○二年獲得菲律賓頒發、有亞洲諾貝爾獎之稱的「麥格塞塞獎」,○三年獲得《TIME》雜誌選為「亞洲英雄」,長久以來被喻為是緬甸的德雷莎修女。
流亡期間,辛西雅婉拒了西方國家提出的政治庇護,一直留在這個衝突頻仍的交界所在。「我如果離開這裡,就離在緬甸的家更遠了。留在這裡,我不但能繼續與我的族人在一起,更能夠努力幫助他們脫離生活的疾苦。而且,我終日期盼的,是總會有那麼一天,我們會回到家園,親手建立起完善的醫療體系,而我們在這裡已經準備很久了。世界上的其他國家,都已經有足夠的優秀醫師了,不是嗎?」
返家之路似乎仍遙不可及,流亡泰緬邊境的數十萬難民,滿懷著期待,更承受著沉重傷痛。辛西雅的生日會在彼此祝福聲中落幕。我看著志工們發出的邀請卡上的那最後一個句子:「願彼此能夠早日重返和平家園。」——辛西雅 · 蒙格。
那使我想起了遠方那雙溫暖而堅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