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有80%的人身處貧窮中。一般人都害怕貧窮,往往花一輩子心力迎向財富,深怕一個不小心陷入貧窮。可是楊定一卻不一樣,他早慧學醫,又是經營之神王永慶的女婿,卻選擇在七年前,到遙遠的中美洲國家瓜地馬拉,開始一項「對抗貧窮」的計畫。
瓜地馬拉在中美洲,整個首都瓜地馬拉市就像一座巨型村鎮,充滿巨大而嘈雜的市集,旅遊網站的描述:「這裡有許多搖搖晃晃的舊公車,沒有窗戶、沒有裝潢,有時候甚至沒有煞車,卻全以驚人的速度在市區內衝撞著。這裡還有許多穿著藍色制服的士兵,隨身攜帶火力強大的武器。」
但衝擊楊家姊弟的不僅是這些,出了市區,「山頭上放眼望去成片的貧民窟,少說也有幾十萬人。」楊元平說,「那些其實稱不上是房子,只是由鐵片、木板、破布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等垃圾圍出來的一點點空間,一、兩坪大小,擠了五、六口人,走進這一區,撲鼻而來的是四溢的便溺惡臭。」
「貧民窟裡多半是馬雅原住民,即使運氣好,能在市區找到工作,每天光是進城就要花上四小時,或步行、或擠上破爛的公車。很多人清晨四點出門,下工回來已半夜,賺的錢卻連餬口都不夠。」不管炎熱的夏季或沁寒的冬夜,對當地的人來說,這一方連狗都嫌棄的垃圾堆,卻是他們惟一遮風蔽雨之處。
坐在車水馬龍的台北台塑大樓裡,楊元平講起瓜地馬拉的一切,彷彿心有餘悸似的,「我從來沒有想過人可以住在這種地方。」這一趟見識了不一樣的世界,他與十九歲的姊姊楊元寧不約而同地發願:「將來想當和爸爸一樣的社會企業家。」
身為王永慶家族的光環和負擔
楊定一始終是豪門家族裡的異數,「王永慶女婿」是他必須承擔的光環,他的確也擔負家族事業的發展(現任長庚大學、明志大學等董事長);也有自創的事業——長庚生技。他的邏輯很清楚:「該為家族做的,尤其是跟教育相關,我一定全力投入;可是自創生技事業的目的並非為了賺大錢,一開始也是我老婆提議的。」
早年他除了在大學上課、診病之外,經常帶著孩子在紐澤西自家的地下室做實驗。現在長庚生技賣的健康食品,都是當年他自己研發出來送朋友,只要朋友開口,他就得準備一次,曾陸續送出去上萬瓶,「後來我老婆說,這樣很麻煩,乾脆成立公司生產,便宜賣給有需要的人。」
這項提議,讓楊定一有更大的資源去啟動他改革社會的理想,他說,「我要做的不是非營利事業,而是社會企業,我得想辦法讓公司賺合理的利潤,才有本錢去幫助人。」
相較於台塑集團其他公司,長庚生技資本額只有八千多萬元,並不算大。可是很早就能損益兩平,甚至還有盈餘,讓楊定一可以開始做其他的事,包括多年來推廣的兒童讀經班,以及如在瓜地馬拉推動的低價住宅計畫。
從窮孩子到被譽為天才兒童
今年五十歲的楊定一,斯文、有耐心,最常以科學家自居,中文會講但不太能讀寫,講話時經常出現如傳教士般的專注熱情。
七歲時舉家移民巴西,當時一句葡萄牙文都不會,十三歲時,楊定一即以第一名考上巴西醫學院,頓時被譽為天才兒童,他說,「小時候我們家也很窮,穿的T恤都破破爛爛的,後來父親找到大學教職的工作,環境也就改善很多了。」當時他即對周圍無所不在的貧窮留下極深刻的印象。
平凡人最好奇的,就是「天才到底是怎樣過日子」,他想了想說,「小時候最開心的就是下課後跟鄰居踢足球。在巴西,足球是全民運動,甚至也想過當足球國腳(開心大笑)。但念書的確沒有感受到什麼壓力!」不過他可沒讓自己閒著,十三歲那年,他就寫了一封(致鄧小平先生函…),請中國巴西大使館轉交,「建議這位中國第二代領導人頒訂憲法,不要盲目跟隨蘇聯」。
之後他轉赴美國深造,二十一歲時拿到醫學及生化雙博士,「在美國,周圍臥虎藏龍,比較不會覺得自己是天才。」不過他依然擁有追根究柢的強大企圖心,直接面對病人、治療癌症多年,「發現自己無法拯救生命,那是很難過的。」他體悟西方醫學的局限,轉而向希臘、古印加、古印度等人類古老的醫學文明學習,尋找靜心平衡之道。
「人類世界太強調競爭,造成很多後遺症,包括個人身心的失衡(癌症與憂鬱症成為健康最大殺手)與世界的失衡(環境破壞與貧窮讓全球難以承受)。」不像刻板印象中的天才,如愛因斯坦的同僚們,待在普林斯頓一隅思索地球之外傳達的天籟;或是如科技產業的新貴創業致富,這位我們認識的天才,墜落人世間,想插手管起連上帝都頭痛的貧窮問題。
大約兩年前,在閒談中就曾聽楊定一提過瓜地馬拉低價住宅的計畫,當時他不讓人細問,他說,「這計畫才剛起頭,先不要談。」
「現在是時候了。」楊定一說,「到今年底,這計畫將有四千間房子蓋好提供給窮人住,我們找到了可以正向循環的模式;五年後,希望以一年一百萬間的速度,在貧窮的地區推廣。」
很多人問楊定一,「為什麼選在瓜地馬拉?」他說,緣起很單純,「七年前某天,我正在學校研究室忙,一位瓜地馬拉牧師從機場打電話,說無論如何要見面,希望找出幫助當地的方法。」
那天,他們從農業困境開始,談到當地人幾乎沒地方住、更找不到工作。瓜地馬拉面積約為台灣三倍,人口約一千萬,年平均國民所得約二千美元。一九九八年一項統計指出,瓜國的失業率高達四五%,居中美洲之冠。
「建築技術好解決,我先前就研發出一種低價、耐用的奈米建材,二十二坪的房子、三房兩廳,約一萬一千美元可蓋出來。」早在四、五年前,岳父王永慶就出錢捐助了一所小學,測試這種技術不難且確實可行。
不是濟貧 希望能永續運作
但第一批定名為「希望之村」的二○一間房子,卻直到今年才完工,楊定一無奈地說,「關鍵卡在資金,沒有銀行要借錢給窮人,願意借的利息高到二七%,窮人根本還不起。」甚至連岳父王永慶、洛克斐勒基金會都曾提議乾脆捐一筆錢給他們用,「我都拒絕了,我不希望讓別人覺得這只是在做善事,我想找出一種永續運作的模式再擴大。」
為此楊定一跑了瓜國好幾趟,但與銀行依舊談不攏條件,又拖了三年多,拗不過現實,楊定一決定自己拿出第一筆錢,在瓜國成立小型銀行,將土地買下,再低息貸款給窮人,分十五至二十年償還。窮人從月收入(約二百美元)中拿出三分之一(約七十美元)還貸款,餘錢還足可生活。連女兒楊元寧為時尚雜誌走秀的酬勞(約二千美元),也在父親關愛的眼神下貢獻出來。
「下一個目標是買下約一百公頃的土地,蓋四千戶的社區,包括學校、醫院以及加工廠,不只讓他們有地方住,還能兼顧生計。」六月楊定一帶子女去時,瓜國總統特地來參觀,楊定一講得明白,「我跟瓜國總統說,這個credit你拿去都沒關係,但你們一定要協助防止房產投機客炒作,以免盡失原意。」
在第三世界有不少低價住宅的計畫,楊定一分析,有些計畫,「如美國前總統卡特支持的『鄰居互助方案』,用意都很好,但緩不濟急,三十年才蓋了二十二萬多間的房子,且平均價格要五萬美元,太貴了。」另外,孟加拉窮人銀行家尤努斯的微型貸款計畫,楊定一也認為,「在最窮的地方,人們缺少教育的機會,卻還要他們寫個企畫書來貸款,即使借到錢,也很難創業成功,多半只是增加一筆負債。」
花了七年時間,楊定一找到對抗貧窮的模式。面對貧窮,他不只給魚吃、教人打魚,還找出一套永續維護漁業資源的思惟,歡迎大家一起加入。
楊定一 1958年生於台灣,而於1965年舉家移民巴西。1971年在他13歲時,以第一名考上巴西醫學院,被譽為天才兒童。1979年拿到美國洛克斐勒大學醫學及生化雙博士。2000年,一位瓜地馬拉牧師希望楊定一對瓜國窮人伸出援手;花了7年時間推動,2007年第一批201間「希望之村」低價住宅才真正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