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是李安人生的基調,但正因如此,他才能拍出一部又一部的好電影,要李安戒掉電影,恐怕比要李慕白交出青冥劍還難。
已故演員郎雄就曾笑說:「這個李安哪,什麼都不會,就只會拍電影。」李安算是「大器晚成」的導演,他很能熬,很能受氣,直到三十六歲才執導演筒,拍片前有六年窩在家裡研究劇本,最困頓的時候,也不願去餐館打工,怕把鬥志磨掉。只有在電影夢裡,李安才找得到生命的光與熱。
李安的眼神很有氣勢、穿透力,他說:「創作是很私密、很內在的,要勇敢去摸它,它像怪獸一樣,你要知道怎麼處理它。」他能文能武、能東能西、宜古宜今,從主流到邊緣……,什麼都能拍。李安所以能不斷「跨界」,和他的「異鄉人」身分有關。
他說自己注定「一輩子是個外人」,在台灣他被視為外省人,到美國是外國人,在中國是台胞,血液裡混雜著台灣情、中國結與美國夢的激流,「我紿終處在文化衝擊和調適的夾縫裡。」在這種夾縫的「擠兌」壓力下,外表溫良恭儉讓的李安,拍出的電影往往深具挑釁意味。
他可以在《推手》、《喜宴》中探索傳統父權的式微、孝道的尷尬;可以在《理性與感性》刻描英國喬治王朝舊禮教下的愛情;也可以藉美國南北戰爭片《與魔鬼共騎》激辯黑人白人、主奴意識的翻轉;或在《冰風暴》中冷靜觀察尼克森時代中產家庭的崩解。
在《斷背山》裡李安更進一步走入「門戶更為森嚴的雙重世界」——牛仔及同性戀。影片中這對同志戀人面臨這雙重世界的壓抑,最後只好結婚生子,活在謊言裡。
這種愛的苦悶,李安最了解。「壓抑」,是他人生的基調。他父親是南一中校長,深受中國士大夫傳統影響,李安沒考上大學,直到今天仍被引為「人生最大的挫折」,之後他搞電影,內心裡還對父親一直有「罪惡感」,無奈、委屈、抱歉始終鬱結在心裡。
他對父權、家庭有種宿命的依賴及逃避,到了美國學會了電影語言,他可以開始慢慢把這種無法言宣的東西,透過影像表現出來。李安說:「我拍電影的動機,在逃脫這些桎梏。」
但他坦承,拍來拍去,有些東西永遠沒有打敗過,像父親,不斷變形出現在他的電影裡。這種牽絆好比《斷背山》,傑克和艾尼斯這對苦悶戀人爭吵時的經典口白:「要是我知道怎麼戒掉你就好了!」
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李安舉著小金人調皮地說了這句「要是我知道怎麼戒掉你就好了!」
的確,要李安戒掉電影,比要李慕白交出青冥劍還難。
如同李安說的,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青冥劍(或,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座斷背山),若不是心裡關著這頭野獸等待馴服,李安就不會產生源源不絕的創意,壓抑自有壓抑的道理,如同李安說:「不悶,哪來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