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國家二級古蹟台北市大龍峒的保安宮,幾百年來屹立不搖,十年前開始的修復工程,更讓保安宮歷久彌新,重現生機與活力,而其幕後的推手便是現任保安宮副董事長廖武治。
但是,人們可能無法想像這位「董座」,曾是一個棄學的叛逆青年;卻也是第一個以台灣民間之力,主導古蹟修護,奪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文化資產保存獎」的大獎得主。
憑著個人的毅力,與無數台灣信眾、匠師、學者的共同努力,廖武治讓保安宮的古蹟修護案打破了「中共魔咒」,突破中國的封鎖,漂亮地打敗了參賽的九個國家、二十二個專案,在亞洲地區脫穎而出。對品質的堅持、美學的執著、還有一點得理不饒人的霸氣,成就了廖武治與保安宮的傳奇。
位在台北市大龍峒的保安宮,為國家二級古蹟,建廟於清朝乾隆七年(西元一七七五年),俗稱「大道公廟」,奉祀遷移先民同安人的庇佑神「保生大帝」,至今已近二百五十年。保安宮信眾廣布、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信眾更多,一位住在大同區、初一、十五必來拜拜的李老婆婆,談起十年來保安宮的改變:「以前廟很舊,現在重修就漂亮多了;保安宮的活動又多,廟埕演戲時我也會來看,連去年活動時,我媳婦還來幫忙呢。」
事實上,這幾年保安宮的種種文化活動與革新措施,確實讓它蛻變成一間與眾不同的廟宇,並與台北孔廟結合,帶動了整個大龍峒區的文化氛圍,現在廟方舉辦的研習班,每年有將近一千三百人次、固定值班的文化導覽義工有一百五十人、更不要談大型祭典與建醮活動的參與人數。連廖武治自己,也打破了一般人對「廟公」泡茶、解籤的刻板印象。
主導古蹟修復、興辦文化活動、建檔清查信徒捐款並開立收據,這位「不一樣的廟公」不但為他個人奪得第六屆「台北文化獎」,也為台灣的傳統信仰與古蹟修護發展出新方向。
年少叛逆
為藝術棄學 自尋名師
出生於一九四三年的廖武治,是台北市大稻埕人,知名前輩畫家楊三郎的家與他家只有一鄰之隔;他的青少年時期,受到一批早期常在大稻埕活動的本土畫家影響良多,那也是台灣美術充滿活力的開創時期。
廖武治少年時就讀於本土意識濃厚的延平中學,是第一屆畢業生;考上國立藝專後,雖然系主任是知名畫家李梅樹,但是他對學校教育感到失望,覺得制式的教學令他窒息,於是不顧家裡反對、退學自修,並且「自己選老師」,找上了高中就求教的前輩畫家張萬傳,一學就是三、四十年。
廖武治說:「張萬傳是不教課的!」他們的師生關係很像日本傳統的「師徒制」,張萬傳很少以口授課,但學生跟隨老師出外寫生、倒茶吃飯,從平日的生活與身教中自行揣摩學習。張萬傳是一個典型的藝術家,一時興起,路邊隨處都可以作畫、無物不能為畫紙,老師狂狷不羈的精神,影響了廖武治的一生,連他的粗獷畫風與終身繪畫不輟,都神似老師。
一路摸索
全程投入修復 不假他手
「我覺得為神做事是一種緣分。」過去沒有宗教信仰的廖武治這麼說。後來接棒父親代書工作的他,從一開始因為人情壓力而參與廟務,到一九七九年擔任董事、一九九一年出任副董事長兼總幹事,廖武治與保安宮的緣分可謂深重。「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會這樣一做就潦下去,一過就是幾十年。」
事實上,剛開始廖武治為了改革廟務,也曾得罪一些人、開除操守不良的員工,提升人員素質及業務電腦化。修護工程進行時,廖武治每天都會記下「流水帳」,記者想看看這些記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都記在電腦裡呢。」比起許多不會用電腦的老董,廖武治是身先士卒。家住保安宮附近,幾乎每天都會來廟裡走走的台北大學教授辛晚教認為,「這些改革不但穩定了寺廟財源,使保安宮不虞修廟經費,並有餘力從事社會救濟工作及推展藝文活動。」
一九九五年,因為風雨侵蝕、白蟻危害,保安宮開始日治時期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重修,至二○○○年,歷時七年始成。這次修復的規模為四七三四平方公尺,成本約二億六千萬元,資金完全由保安宮信徒捐獻及廟方自籌。
過去台灣的古蹟修復有「不修還好、越修越糟」的慘痛經驗,有些學者身兼建築師「球員兼裁判」,常有壟斷古蹟修復工程、品質不佳,常為利益團體所把持的現象。因此廖武治自行摸索,尋找、閱讀專業書籍,如今這些書籍堆在辦公桌四周,真的是「埋首書堆」。
就這樣,保安宮在歷經物料出問題、更換建築師等風波後,廟方決議不由官方主持修復,而是自行尋找匠師、慎選材料,建立了「主匠合作」(即業主與匠師自行合作,不透過建築師或營造廠商中介)的修造運作模式,讓廟方可以自行嚴格控管品質、匠師也可以慢工出細活。
另外,邀請學者專家諮詢、讓修復及測繪調查同時進行、結合傳統工法與現代科技,以做到「整舊如舊」,也是這次修復的特色。
學美術、跟隨美術大師的背景,讓廖武治對美及品質的要求十分嚴格。例如修復時使用價差五倍、上好的檜木,而非便宜的福州杉;請匠師將做得俗豔的裝飾「剪黏」拆掉重黏;照明燈具由日本專業製作、由日本專業公司設計夜間投射;邀請日本及澳洲專家修復國寶級大師潘麗水的畫作;甚至現在寺廟中隨處可見的原木告示牌……,這些全都一一呈現了廖武治對細節的堅持及全力投入。
修復到第六年,他發現自己得了兩公分大的膽囊腫瘤,卻默不作聲,直到一年後才入院開刀檢視,幸好腫瘤是良性的。親近廖武治的人說,他一周七天,每天幾乎都花八小時在廟裡,這種拚命三郎的精神如今亦同。就像採訪的這一天,廖武治身體不舒服,但他仍堅持訪問後才赴醫院。保安宮修復運作的成功,不是輕易得來的。
廖武治本來沒有想到會獲得聯合國的徵獎,透過諮詢學者台灣科技大學建築系教授王惠君、台大城鄉所教授夏鑄九等人的鼓勵與幫忙,保安宮嘗試跨出國際,廖武治準備中英文資料,才在最後一天趕上送件班車。
雖然評審期間也曾暗傳中共的打壓,但最後在十位亞洲評審堅持「讓文化的歸文化、政治的歸政治」之後,保安宮修復終於讓台灣的古蹟在國際上揚眉吐氣,也證明台灣匠師確實有一流的技術。
現在保安宮對群眾的凝聚力,讓政治人物也不敢小覷。每年台北市長馬英九必定會出席保生文化祭,二○○四年六月陳水扁總統也蒞臨保安宮的「慶成醮」祭典。
老剎復活
凝聚社區向心 實現願望
保安宮舉辦的油畫班、插花班、英語班、河洛漢詩班……,活化了地方社區,並扎下傳統文化的根;每年的「保生大帝祭」更轉型為文化活動、舉辦展覽、連演一個月的「家姓戲」,讓這座百年寺廟蛻變成及宗教、藝術、民俗於一身的文化機構,有別於台灣其他的廟宇。
「唐美雲歌仔戲團」團長唐美雲也表示,在保安宮的固定公演已成為外台公演的重要指標。
而居民有何好處?問問廟前擺了三十多年水果攤的婦人,「這十冬來信徒卡多,我的水果嘛賣卡好。」人民的支持,讓這座百年古蹟活了起來,不只是傳統的願望靈驗而已。
而這一切,讓我們回到五十年前,那個住在大稻埕、愛畫畫的少年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