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台灣出發的捕鮪船,航行萬里,尋找鮪魚芳蹤。三月穿過直布羅陀海峽,正趕上一年一度四月到五月底的黑鮪魚捕釣季。漫漫討海生涯,就從青春壯年,飄泊到鬢髮斑白。
高雄鮪魚文化館前設置零售點的利豐漁業,擺在眼前的是繞過大半個地球,航行萬里,才得以端上桌的黑鮪魚,而我們卻只花了三分鐘就將這盤市價數千元的頂級食材一掃而空。
為了讓我們體會遠洋船長終年奔勞海上的辛勞,好客的黃集東從口袋掏出手機,直撥遙遠的大西洋海上,不消十數秒,透過衛星傳送的電話那頭傳來出乎意料清晰的聲音,低沉而厚重。
萬里尋蹤跡 夏季地中海捕黑鮪
「今天天氣很好,最近漁獲也不錯,現在漁船作業的位置在靠近聖文森(加勒比海島國︶附近的海域。」隸屬利豐漁業的裕豐一○二號船長張永基,一邊忙著船務,一邊耐心地滿足遠在萬里之外的幾顆好奇心。
利豐漁業的五艘漁船由高雄旗津出發,在總船長張永基帶領下,途經新加坡補給,再駛往西班牙外海的加納利群島,其中四艘會在夏季期間穿過直布羅陀海峽,進入地中海,趕上一年一度,由四月到五月底的黑鮪魚捕釣季。
出身恆春農家的張永基,高中畢業後北上進入紡織廠工作。因為家境貧苦,為了改善家計,張永基參加補習,通過電信特考後,在二十五歲那年登上鮪釣船,擔任海上報務員,展開漫長且艱苦的「討海」生涯。這一登船,就是從青春壯年,飄泊到鬢髮斑白的悠悠長歌,「眼一眨已經三十年了,」五十四歲的張永基說。
在當年沒有衛星導航、通訊設備的時代,張永基負責海上的電報收發,還學會用六分儀定方位,一個月可掙得九千多元收入,幾乎是紡織廠工作的兩倍。更憑著勤勉好學,才不過五年,張永基就已晉升船長。
兩倍的收入來自比平常人更多的犧牲,為了早日改善家計,結婚才十二天,張永基就首度登船出海,剛開始非常不習慣,孤身在茫茫大海中,對家人的思念愈顯深刻,但這一出海就是二年半,「那時候沒有電話,寫封信飄洋過海到西班牙,還得等他進港時才收得到,從信寄出,到他收信,得花上四個月!」笑稱「當年被騙」的太太張鄧珠蘭說。
兩年半返家一趟 兒子見面叫叔叔
遠洋漁業通常採簽約制,一簽就是兩年到三年,在遙遠的三大洋上作業,除非特別狀況,否則幾乎是合約滿期後才返回台灣一趟,「雖然跑船收入不錯,但最遺憾的是父、母親過世時,都沒能趕上見他們最後一面。」張永基感慨。
長年的討海奔波追逐鮪魚的生涯固然辛苦,新婚十二天就被「丟」在家裏的嬌妻同樣是滿腹心酸。張鄧珠蘭是張永基在紡織廠工作的同事,初識時,從沒想過先生有朝一日會去跑船。從都市嫁入偏僻的農家,四周只有六戶人家,剛開始確實很不習慣。偏僻的鄉間資訊封閉,張鄧珠蘭連想看份報紙都困難,最後還得委託郵差遞送,才有報紙可看,「除了要照顧公婆,還得幫忙農事,住一陣子後,生活開始習慣了,可是一碰上挫折,想到身邊沒有人可以倚靠,心頭就是一陣酸。」
張永基跑船前十年,大約兩年半才返家一趟,兩人共育有二子一女,可是張永基從未曾親眼見過老婆大腹便便的模樣,全憑照片來補上這段生命記憶。最糗的是,「他第一次和兒子見面,兒子當時已經兩歲,見到他猛叫叔叔。」張鄧珠蘭笑說。
談到鮪釣船的甘苦,張永基認為鮪釣工作不難,管理船員才是最頭大的事,船員簡直是聯合國,分別來自台灣、越南、菲律賓、中國大陸等各個不同地方,風俗習慣互異,經年累月在船上共同生活,磨擦難免,如何調解管理整艘船,實在是高難度的挑戰。
結婚三十年 相處時間加起來四年
張永基比船員更加期待進港,因為遠在台灣的嬌妻會不辭勞苦,花費數十小時,轉機再轉機,來到萬里外的異鄉港口與張永基會合,共處短短一個月的甜蜜時光。張永基跑船十年後,家境漸有改善,便讓妻子在進港時專程飛往當地與他會合,即便如此,兩人結婚三十年,相處時間加起來卻只有大約四年,「我們永遠像新婚!」張永基說。
不過,最令張永基敬佩的是妻子「膽大包天」的程度,連跑遍三大洋、五大洲的他,也要豎起大姆指。由於張永基進港的地點可能在世界各地,為了爭取兩人得之不易的相聚時間,妻子也得奔走於世界各地。
雖然每次「萬里尋夫」都能化險為宜,但張鄧珠蘭也著實厭倦這種聚少離多的日子,每回張永基返台,她都力勸丈夫能早日結束「討海」生涯,回家鄉開一家夫妻倆共同經營小咖啡館,只求圖個生活樂趣,不在乎是否賺錢。
「他老是說,趁還有人願意聘我,就盡量多賺點。」張鄧珠蘭的語氣中,既不捨老公的辛苦,又帶著一絲埋怨。
對早年家貧的張永基來說,雖然工作辛苦異常,但鮪釣船長薪水加分紅,平均年薪在二百萬元以上,也著實讓他難以輕言割捨。張鄧珠蘭固然能體諒先生的想法,嘴上仍不免犯嘀咕,「下輩子一定不嫁跑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