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堅韌與否，正如同羅曼菲所言，要深入到一定的程度才知道自己哪裡不足。「惟有毫不猶豫地集中火力奮力一搏，也才有完美的可能。」
午後的淡水，被初冬的低溫籠罩著，看來一身輕瘦的羅曼菲，卻不包裹厚衣，僅著白色夏日無袖背心，一派清閒地坐在藤椅上侃侃而談。這樣的羅曼菲不令人覺得冷，只感覺一股隱隱然的力量在她舉手投足間不斷釋出；那不僅是一種氣質，更是一種力量的彰顯，一位屬於勇敢面對生命挑戰的女人，所淬鍊出的「無所畏懼」勇氣。
「我也想過是不是要像其他同學一樣，找一個『正常』的工作。」台大外文系畢業的羅曼菲曾有過那麼「平凡的夢」，但掩不住的亮麗終究讓她成為專業舞者。讓羅曼菲義無反顧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飢渴。飢渴到哪裡可以讓我的舞蹈進步，我就往哪裡去，即使放棄一切也在所不惜！」那種飛蛾撲火般的執著，即使犧牲婚姻和愛情也無所懼。
天生是位舞者的羅曼菲就像海綿一樣，不斷從生活及舞蹈世界裡吸收新東西、新概念。對羅曼菲而言，生活裡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成就舞台上的自己。「當時，我最怕的就是放假，沒跳舞的日子，一放假我就會生病；常常覺得若有所失，沒事時還會到排練場走一走，雖然沒有一個觀眾在那裡。惟有讓自己回到舞台，和跳舞這件事產生關聯，生命才會真正甦醒。」
今生無悔 品嘗征服的甜美
今生無悔 品嘗征服的甜美
一說到跳舞，羅曼菲的大眼睛就特別晶亮，只要能浸淫在舞蹈中，其中的苦都不以為意。「當你能夠喜歡一樣東西的時候，那種努力是很甜美的。所以，我不會用很刻苦的心去面對過程中種種身體或心理的考驗。」即使是受了傷，她仍義無反顧，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身上磨破皮仍渾然不知，總要在汗水滑過傷口後，才會覺得疼，連腳骨裂了，也沒想到放棄。
羅曼菲很能享受幾經煎熬後，品嘗戰果的甜美滋味。她一直認為，人生總要經過無數山巒的征服，才稱得上是今生無悔。
「很多時候，是因為自己沒有深入到一個地方。一旦深入進去，才知道自己的不足。」從小習慣掌聲的羅曼菲，在到了雲門後，才體會這樣的道理。羅曼菲是家中的小么妹，聰慧美麗尤得家人疼愛；五歲開始學舞的她，其實早已習慣台下陣陣的讚美聲。
但是進了雲門，等於從頭學起。「我不會有什麼不適應啊，因為知道自己並不夠好。」初入雲門的羅曼菲一開始並未當主角，甚至還是《薪傳》舞劇裡＜渡海＞一幕中，四名拿布條的小角色之一。
林懷民一看到這位長手長腳的女孩時，就知道她是天生的舞者。這時舉家移民美國的羅曼菲甫從美歸來，打扮作風十分美式，相較於雲門第一代舞者，顯得特別突出，在背後他們以「美國華僑」稱呼她。大學時代就和羅曼菲熟識的詩人羅智成形容，她簡直是位「辣妹」。
但林懷民似乎有意要挫挫她的銳氣，怕她成就得來太容易，故意置之不理這位未來之星，「林老師一直是給我最多批評，也是最多機會的人。」現在的羅曼菲回想起自己當初演出的小角色，顯得很坦然。
生性喜歡挑戰的羅曼菲，並沒有讓自己在小角色裡停留太久，不到半年的時間，她終於在林懷民嚴格要求下，舞出《白蛇傳》的主角，再度讓鎂光燈聚焦在她的舉手投足間。
遠走紐約 攀爬更高的頂峰
掌聲伴隨著榮耀，卻也意味著必須接受更嚴格的要求。那年，飾演白蛇的羅曼菲得不斷在舞台上用膝蓋行走，結果膝蓋再也承載不起她對自我的要求，終於受傷了。同時，對於她的表演，羅曼菲也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這個女生是跳得不錯，但總覺得還少了什麼，好像潛力沒有發揮似的。」這樣的聲音出現後，羅曼菲知道，她必須離開。「或許，我的成功，還是得來太容易了。」這時，她選擇遠走紐約，想再看看其他的世界。
從台灣到美國，羅曼菲好像在沙漠中行走多時後，驚見綠洲，她知道，自己的人生終究會不一樣。過去的她很容易讓人冠上「成功」﹂兩字，但在菁英匯聚的紐約，羅曼菲很清楚，「我將要攀爬更高的山頂。」
沒多久，羅曼菲打敗了數百人，進了百老匯的舞蹈團，與電影《國王與我》的好萊塢紅星尤博連納演出該劇的舞台劇，開始了迥異於台灣的舞蹈生活。
「不過沒半年，我就退出了。」進入了百老匯舞團的羅曼菲，雖然一開始百般驚奇，但很快的，她就開始想著另一條出路，「因為，物質的沉淪太可怕了。」在美國領著相當於國內經理級以上的薪水，羅曼菲看到團友在抱怨的當下，仍走不出奢迷生活，「我不能讓自己就這樣下去。」
雲門生力軍 如陽光般燦爛
重返雲門後，羅曼菲在林懷民的磨練下終成大器，「她連腳掌都有表情。」看著羅曼菲舞著林懷民為她編的《輓歌》，林懷民私下如此說。
雖然，一開始林懷民並未交付重任給羅曼菲，但羅曼菲的才華，還是讓林懷民不得不承認雲門舞團 2 如果由她獨挑大梁，將會很不一樣。「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最重要是要做雲門以前做不到的事。」從交給羅曼菲開始，林懷民也的確很少過問雲門 2 的事，讓羅曼菲盡情揮灑。
「雲門 2 和雲門 1 最大的不同就是更親切、更開放了。我最重視的一件事，就是關心大家到底看不看得懂我們的作品。」羅曼菲開玩笑地說，「一直到現在，大家看到林老師還是會肅然起敬，有時還會刻意躲得遠遠的呢。」雲門基金會董事長溫慧玟這樣形容羅曼菲：「曼菲有最明顯的特質就是陽光，她對待舞員的方式就像是朋友，而且充分授權，這和林老師很不一樣。」
在舞蹈路上的羅曼菲，從來沒有和命運低頭過，除了舞蹈以外的人生，似乎就不太那麼讓她隨心所欲了。走過兩段婚姻、三段感情的羅曼菲，從小就是男生追求不斷的天之驕女，但她卻在感情路上跌了幾跤，當時心痛不已，事後經過療傷止痛，就如跌跤的小孩，拍拍身上的泥巴，掉幾滴眼淚，還是繼續遊戲。
「隨緣，不要勉強。如果緣盡時，就換一種方式繼續。而且，我是非常相信長痛不如短痛的人。」羅曼菲絲毫不避諱談自己的婚姻感情，外人以為的挫折，原來並沒有過度干擾她的生命。
奮力一搏 才有完美的可能
「會難過啊！但我不會讓這樣難過的情緒在我生活中揮之不去。」她坦言，經歷第一段婚姻時，因為還是個大學沒畢業的小女生，對於婚姻這件事，可以說是根本沒有經營。但第二段的婚姻，她倒是花了很長的時間在裡頭，「不過，不適合的兩個人是沒辦法再繼續的。」羅曼菲覺得自己的生命中少不了愛情，但當自己想要蘋果，而對方給你的是橘子時，就是分手的時候了。
「人到了某個程度，你沒辦法為了對方要的每樣東西而活。不是不願意去做，而是做不到。」經歷過離婚分手的羅曼菲，坦言愛情是她生命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對於婚姻、男人，她倒是看得很透徹，「這年頭看來好像男人已經懂得尊重另一半，但我說的是從『骨子』裡尊重，這樣的人很少吧。」
走過婚姻，走過病魔，或許生命的堅韌與否，正如同羅曼菲所言，要深入到一定的程度才知道自己哪裡不足。「惟有毫不猶豫地集中火力奮力一搏，也才有完美的可能。」眼前的羅曼菲讓人想起她主跳的《蘆葦地帶》，不論四季如何轉換，她依舊堅毅。
人生像 party
在舞蹈上，羅曼菲總是能一山爬過一山證明自己可以；在婚姻裡，即使有了更多的未知，但她依舊放手一搏後，瀟灑地承擔。但似乎老天爺對她不再那麼眷顧了，給她的考驗是一件多過一件。兩年多前，老天爺再度試驗羅曼菲，她被告知得了第三期的肺癌，存活率居然只有二五％！
這對一般人來說，或許早已舉起白旗。「聽到噩耗時，我和一般人一樣不可置信，但卻難過不久，很快地決定和醫生配合所有的治療。」羅曼菲眉一挑，那樣的堅毅，讓人深信，過去的她可以通過考驗，而這次她也可以。
果然，開刀完的第二天，羅曼菲就下床在地板上做起拉筋動作，「連醫生都被她嚇了一跳。」閨中密友華視總經理徐璐想起羅曼菲面對生死交關時的勇氣，又是疼惜，又是佩服。
「雖然我的病很嚴重，但我覺得自己受的苦還好。」這位纖瘦女子，歷經開刀、化療、放射線治療，現在提起彷彿雲淡風輕。「人生就像是 party，有些人早走，有些人晚走。」羅曼菲認為，或許她只是參加了一場覺得累了，需要早走的party而已。（本文轉載自362期今周刊）
羅曼菲
出生：1955 年，宜蘭縣人
現職：雲門舞集 2 藝術總監、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副教授
學歷：蘭陽女中畢業、台大外文系畢業、紐約大學舞蹈碩士
經歷：第二十二屆吳三連藝術獎、第四屆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藝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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