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活著只有一次」的思考下,連加恩選擇了偏離台灣社會主流價值的生活方式。他在五個人就有一名愛滋患者的西非國度裡,讓年輕人看到活著的另類模式、做事的另類出口。
你印象中,台灣現在的年輕人在做什麼?可能正崇拜著《台灣霹靂火》中的劉文聰、反覆傳誦他那「一罐汽油與一根番仔火」復仇語錄。
那麼,剛從醫學院畢業的學生又在做什麼?可能正設法要成為一百名畢業生中,不用服兵役的那八十人,而直接披著白袍成為令人豔羨的醫生,或在人來人往的診療室裡快速累積帳戶中第一個百萬,這是國民所得達一萬三千美元的台灣,提供給這一世代年輕人的生活水準與工作機會。
但六十五年次、兩年前從陽明醫學院畢業的連加恩,卻顛覆了我們對這一世代人的刻板印象。
兩年前的三月,已考上預官資格的連加恩,居然要放棄預官資格,參加第一屆外交替代役。「我要去布吉納法索( Burkina Faso )當兵!」父親連益雄、母親胡美華聞言,二老的腦袋一陣轟然,久久才擠出一句:「那是在哪裡啊?」
最困難的地方最有機會
雖然連益雄這一家人,二十多年來,為了義診經常在台灣南北跑,專攻植物病蟲害的大女兒、當外科醫生的姊夫也到泰北佤邦駐診。但布吉納法索,這個名字必須反覆念上五遍才通順的國家,位在西非內陸,國民所得不及二百五十美元、十萬人中才有一名醫生,這些象徵窮困的資訊;六月天的五十度高溫、每五百隻蚊子裡就有一隻瘧蚊、每五個人裡有一人是愛滋病患者……,聽到這兒,會放心讓子女去的人恐怕是傻子。
二○○一年四月一日,連加恩正在手術房見習。同一時間,為連加恩趕辦證件和完成報名的連益雄,就不斷罵自己是傻子。「最困難的地方最有機會。」聽到連加恩這麼說,胡美華也不再反對。十一月,連加恩坐了三十六小時飛機抵達布吉納法索,這個地方改變了他的生活與生命,這個國家成為他從小到大離家最久的「新故鄉」。
在布吉納法索待了三個月後,連加恩開始用 e-mail 寫起日記兼家書的「非洲役男日記」。當看到連加恩寫到,在菜市場買肉時,居然有一大堆禿鷹在旁盤旋著;會把醫療團裡養的豬殺來請當地小朋友吃,是因為愈養愈瘦,不如趕快吃掉;為讓自己看起來更像非洲醫師,就蓄起落腮鬍,只是每次去見大使時就要剃掉;把布吉納法索翻成君子之國,是因為這裡的人再窮也不偷不搶,即使五到十歲的小孩拿著三包面紙在酷陽下兜售,他們也很珍惜;新台幣一千元在這裡可以過一個月、是小學生一年的學費……。
經過半年,熟悉環境、了解醫療團運作,同時也結交了當地省長、警長、村民等好友後,從念建國中學就當班長的連加恩,又想「帶頭造反」了。沒想到一連串的「造反」,竟是我與布國復交近十年來,對當地宣傳效果最大、引起國人回響最多的「運動」,而這卻是出自一名替代役小兵之手。
嘉年華會般的清潔日
其中最膾炙人口的三件事就是捐衣、打井與蓋孤兒院了。連加恩剛到布國時,在滿是垃圾的市街上,看到許多人沒衣可穿,即使有人捐,衣服還沒到窮人手上就被賣了。他靈機一動,想到「撿垃圾換衣服」的活動,由父親連益雄擔任長老的台北榮星教會發動募捐。去年六月三十日,花了六萬多元運費、在海上「漂流」三個月的六十箱舊衣服抵達布國。
在發衣服的前一天,連加恩找木工搭台子,向電台買廣播時段,租音響、帳篷,邀請當地的官員當嘉賓發第一件衣服,並請來當地教會的牧師布道傳教。「三袋垃圾換一件衣服,短短兩個小時,就把六十箱的衣服發完,不知那垃圾堆得有多高?」連益雄難以想像地說。
結果,那一天當地的六間教會約二十多位年輕人來幫忙,七千多個垃圾袋得四大輛卡車才清理得完。當街道上看不見垃圾,換到衣服的人都歡天喜地地穿著「新衣」亮相,彷彿嘉年華會般熱鬧時,是連加恩最有成就感的時候。而這次的活動不但登上了當地電視台,布國政府還把這一天訂為清潔日。
至於換來的垃圾袋,除了部分掩埋外,連加恩找人教導當地婦女、失業青年,用回收的垃圾袋編織成洋娃娃及皮包,當作產品賣給鄰國的貝南商人。而他還運用從台灣匯給他的捐款買了一公畝地,作為職業訓練的教室及展示場。
「撿垃圾換衣服」已不是一次的活動,而成為一種常態了。直到去年底,榮星教會已寄出一千五百多箱的衣物,一百六十多萬元的運費也全靠有人心的捐助。「這些衣物不只是我們的教友所捐,而是來自不同信仰,卻有心為善的台灣同胞!」連益雄感動地說。
接著是打井的大工程。 連加恩經常到拉圖村( Latou )的孤兒院幫忙,發現這有三千居民的村子裡共用著兩口井,去年三月時兩口井已淤塞,村裡的孩子早上四點就到別村打水,頂著酷陽,一天只能來回兩趟。
完成祖母宿願蓋孤兒院
小兵連加恩決定要為村民打一口井, 但打一口井得花十五萬元, 連加恩寫了封email 回台北。 收到 email 的榮星教會再度發動募捐,起先只募到四萬元,其中二萬元還是一位陳女士所捐。捐款那天正是陳女士的生日,當先生問她想要什麼禮物時,她就向先生要了十一萬元的「禮物」匯給了連加恩。結果連加恩挖到了一口好井,井雖淺,但出水量是一般井的兩倍,水質更可以生飲。現在這口井旁豎著一面紀念牌,以法語和摩西族語書寫著:「來自台灣教會的愛!」
特別喜歡幫孤兒院的連加恩,一到布國,就興起蓋孤兒院的念頭。一來是當地的孤兒特別多,往往失學也失去發展機會;二來是,連加恩的祖母連紀隨的最大心願就是蓋孤兒院,原來她年少守寡,帶著年邁的婆婆和八個孩子,幸好有位英國傳教士的幫助,讓她有工作得以照料一家人,於是連紀隨就誓願蓋孤兒院,以回報這位傳教士的救命之恩。沒想到,這個願望是由孫子連加恩在遙遠的非洲完成。
只是,蓋孤兒院,從土地、設備到人員等軟體,金額至少上百萬元,連益雄擔心籌募起來有困難。結果,又是陳女士和先生出面解危,一口氣出了六十萬元,做為硬體建物的第一捐。後來,參與捐款的人愈來愈多,最讓連益雄、連加恩感佩的就是六歲的巫以諾,不但一連捐掉自己儲蓄多時的兩個撲滿,還到大樓掃地賺零用錢好再捐給非洲的孤兒們。
生命不該只是一連串的數字
今年七月,連加恩退伍了,回到台灣的他,馬不停蹄地接受各式各樣的採訪與演講。從他口中,說出了這一則又一則的台灣人情故事,在島內引起的回響更大了。
七月十日偕同父母上電視台、接受汪笨湖的專訪,連加恩透露八月底要再返回布國把事業做完後,連益雄的診所、榮星教會的電話不斷。光是在本刊採訪當天早上,高雄一家海產店老闆就打電話來,要連加恩把孤兒院所需的設備費用列張清單給他,他會把錢匯過去;桃園一位先生,說要捐兩口井,一捐就是三十萬元;台中的一位專業打井師傅,願意連人帶打井機具和連加恩一起去非洲,這師傅對連益雄說:「我們台灣的打井機具世界第一,好拆好組又好用喔!」
其實,和連加恩同屆的外交替代役男有三十六位,每位都很出色、每位事蹟都很精采。國際合作發展基金會祕書長楊子葆表示,他非常欣賞這些外交替代役男,也從這些年輕人身上學到很多,「與其將他們當做英雄,不如當成典範。因為給這些年輕人機會,他們會做得比期待的還好、還多!而我們應該思考的是,我們到底提供多少機會給年輕人?」
在非洲,連加恩看到許多歐美年輕人,有些是公務員、有些擁有可橫行各國五星級飯店的廚師執照,放下安逸生活、優渥薪水,大老遠跑來「享受」付出;這樣的年輕人若是在台灣,可能就會算一年沒工作,少賺一百萬元、錯失升遷的機會等等。「一個人的生命,只能用金錢數字換算時,我覺得滿可憐的。」連加恩說。
不再以役男身分,此番以一介平民回到布國,連加恩要完成「事業」恐怕會更辛苦。楊子葆表示,無論連加恩遇到什麼樣的狀況,他一定會幫忙,「這樣的人要被支持、一定要讓他們成功。」連加恩自己倒是平常心看待。他表示,現在最需要的協助是,懂中文、法文,有協調能力與社會經驗的人才。
相戀八年婚後赴布國
至於絡繹不絕的愛心和捐款,連加恩會如何「處理」?將一些有心的台灣年輕人帶進「人道援助」的領域後,連加恩認為,接下來應由正規的組織來運作,所以打算成立一個社團,有管理章程,公開財務與業務,加上威盛電子主動為其建置的網站,朋友幫忙做中、英、法文的翻譯等等,「這樣才有意思。」連加恩說。連加恩這次回台北,準備與同校、同教會、相戀八年的高小姐訂婚。再過幾個月回來時,兩人先完婚,這位念護理、醫院管理的伴侶將會隨他共赴布國。
在「人活著只有一次」的思考下,連加恩選擇了一種偏離台灣社會主流價值的生活方式。這種方式,讓他更看清楚生命,而且遠比他做每天「處理」生命的醫生工作,還看得清楚。而由他與羅一鈞、黃閔農、阮耀鋒等三十七位第一屆外交替代役男所帶動的國際人道援助工作,讓年輕人看到活著的另類模式、做事的另類出口。
在現代人以經濟力量、醫術科技延長生命長度後,他們得以用自己的潛能和行動增加比財富、成功還更有意義的生命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