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披著「總指揮」綵帶，帶著近十萬小市民夜宿台北街頭的李幸長，隨著社運狂飆年代殞落，這些年來默默經營事業；如今，事業有成的他又靜極思動，投身教改。
李幸長自嘆當年的無殼蝸牛運動，他只是個傀儡；這回，多了財力的優勢，李幸長想要打一場真正屬於他自己的新社運。
再次見到李幸長，不免讓人有種失落的感覺。
十幾年前那個披著「總指揮」綵帶，充滿莫名憤怒、情緒激昂、帶著近十萬小市民在忠孝東路四段夜宿的那個「李幸長」，真的已經離我們很遠了……
社運狂飆──無殼運動立聲名
「躺下！躺下！……」民國七十八年八月二十六日晚間九點三十分，在八、九萬名無殼蝸牛一族的齊聲吶喊下，如骨牌般地應聲躺在一坪上百萬元的台北市忠孝東路四段馬路上。
那是個社運狂飆的年代，反對運動鵲起，但沒有一個運動像無殼蝸牛運動一樣，牽引著無數買不起房子，和準備背一輩子房貸壓力的年輕人心中的憤怒和被剝削的不滿。
那一晚，李幸長站在指揮車上，看來瘦小卻精力旺盛的他，因為自己的憤怒，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就拿出一百萬元投入這個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活動。
但那瘦小的李幸長，在忠孝東路明亮的路燈投射下，看來卻有如巨人般的身影，散發著強大讓人不敢逼視的魅力；不管他背後有沒有什麼政治勢力導引，那一個晚上，他是全台最閃耀的一顆巨星，人們的情緒，在他的帶引下沸騰。
經商有成──名車大宅享人生
再見到李幸長時，他臉上一樣散發著親切的微笑，只是少了一點堅毅與深刻，沒有那種久經風霜的蒼老，有的是另一種看似養尊處優的愉悅與不在乎。
他說，他現在在中和秀朗路有一幢六十幾坪大的房子，雖然稱不上是豪宅，但比一般人住的要來得大、來得好。他還買了一輛高級的 BMW318 房車，已經有八十二家連鎖店的知名鍋貼專賣店「四海遊龍」，就是他開的。
一樣健談的他，始終臉帶微笑地訴說他最近幾年的經歷。已經離開教職的李幸長，對自己現在的生活，看來感覺良好，在言談間揮舞著用來強化語氣的左手，戴著一只價值不菲、金光閃閃的鑽錶……
他笑著說：「我還是很不快樂的。」滿意現在生活的李幸長，內心深處其實還是有著當年憤怒和不滿的潛在因子。
李幸長不認為自己當年的運動有什麼特別值得回憶的，他甚至還有一些自卑，「我其實是很自卑的，書讀得不多，又沒人家口才好。除了想出『萬人躺忠孝東路』的點子、和長得一臉苦相被用來做『無殼蝸牛』的代表外，我是沒有什麼功能的。」
運動沒那麼偉大──利益各取所需
「我覺得我是傀儡，除了很堅持地提出要夜宿忠孝東路外，其他的事，就都不是我決定的了。」那些躲在他背後，希望牟取政治利益的一些人，把持並操控著當年的運動。
這樣的結論很讓人意外。他還說，他那個時候會出來辦這個活動，是因為他自己剛賣的房子，轉眼間就成倍上漲，讓他感受強烈的被剝削之後，他才用自己賣房子賺到的一百萬元，拿出來辦無殼蝸牛運動的。
原來當年那個被許多年輕與賦予社會革命情結的運動，骨子裡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李幸長也不是那個具有革命情懷的代表人物。他只是不滿自己的被剝削，他不是那種有強烈改革欲望、具領袖魅力的運動家。
如果真只是這樣，現在的李幸長，就和以前的李幸長一致了。
現在外人看來風光的李幸長，自小就在一個很自卑的環境中長大。一連串的家醜，讓李幸長花了好久好久的時間，才讓自己稍稍地從壓抑和自卑的痛苦中走出來。
成長陰影──至今揮之不去
父親和自己小學二年級的導師發生外遇，母親鎮日以淚洗面，長大後的姊姊，因為受不了經濟上的壓力，走進了茶室，做了「茶店查某」。「哪個人不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個很光榮的家史？」高二時的李幸長也曾向姊姊請求，「可不可以不要做了？」然而，姊姊卻只是淡淡地回他，「你養得起我嗎？」看著姊姊轉身離去的身影，李幸長的無力感更重，自卑也更深了……。
李幸長坦白地說，即使是現在當上了董事長，但在他內心深處還是有著小時候所種下自卑的種子。「如果說，我的成功有什麼值得讓人學習的事，那就是我一直是那種會在關鍵的時候拉自己一把的人！」雖然，從小學開始一直是班上的倒數一、二名，但每到了要重要關鍵，李幸長總會成為一個一百公尺的短跑好手，給自己一個改變的機會，考上京城國中、台南二中、師大歷史系夜間部、和後來的四海遊龍都是在這樣狀況下成功的。
說起塵封已久的往事，李幸長臉上又出現了當年「無殼蝸牛」抗爭運動時，站在宣傳車上糾結著皺紋的苦命表情，父母去世，和兄弟姊妹也極少聯絡，李幸長很感慨地說，自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成功或是得意都不重要了。「彰顯自己的成功給誰看呢？」
就因為自己是在一個百般受挫的環境中長大，對於他的三個孩子，李幸長很注意他們承受挫折的能力。尤其是對他的大女兒。
虧欠女兒──反省教育體制
「對她，我一直都有著虧欠。」由於大女兒天生的畸形，再加上在學校學習成績不理想，李幸長眼看著女兒的自信，在體制中一點一滴地流失。想起了自己當年，李幸長知道，再這樣下去，女兒會被社會一連串的現實打敗。在大女兒國中畢業後，就讓她到美國去念書了。
「現在念國一的二女兒，在念高中時，我也要把她送到國外。」雖然二女兒功課一直名列前茅，沒有姊姊在學校所受到的挫折，但李幸長還是要把孩子送走。「台灣的教育環境太不健康了！」
李幸長認為，功課一向很好的二女兒，在一直追求成績和排名的環境下，比起姊姊來說，就顯得功利而且斤斤計較，「這或許不是她們天生的個性，但她們在環境的壓迫下不得不如此。」對於台灣的教育，李幸長有著很深的無力感，「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是保證孩子考三十分，回家不會受到責罵，考一百分也不會有獎勵。」
雖然在孩子的教育上，李幸長顯得無力而悲觀。於是，他為找不到一所適合兒子念的幼稚園，花了八百萬元在興隆路四段上，開了一家著重自然科學教育的「阿布格幼稚園」。「我真的就是錢留不住想花錢的人啦。」李幸長有些開玩笑地說。
出資千萬──籌組新教改連線
「我要留給孩子的是讓他們不能揮霍的東西。」李幸長認為除了給小孩溫飽，還有可以「避雨」的房子外，他只會把錢投資在他們的教育上，其他的他要把它花光。「投資在他們教育上，他們一輩子也揮霍不掉。」
從四海遊龍經營成功後，李幸長脫離了一家四口住在十三坪大房子裡的窮困生活。錢也賺夠了，房子、車子也都有了，生活裡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激起熱情的事。農曆年時，李幸長和也是社運常客的台大城鄉所夏鑄九老師聊起了他的憂慮。也說了他想在總統大選後再做些對社會有些影響的事，「要做就要快，如果你是在大選後再行動，就別做了！」在夏鑄九的鼓勵下，「快樂學習新教改連線」成立了。
談到這個「新孩子」，一直認為自己人生已經了無新意的李幸長，似乎又被社運的火種點燃起些許熱情。對於外界認為「訴求不清、方法不明」的質疑，李幸長很不以為然：「教育這件事是急不來的，只要四海遊龍在，快樂學習新教改連線就在，即使四海遊龍倒了，我也已撥出千萬元專款專戶運用。」李幸長語調高昂，顯示這次要玩真的。
「說老實話，現在真的比較沒有當年的熱情了。」才一轉眼，李幸長就鬆氣了，空氣似乎有些停滯，李幸長喝著果汁，半晌不語。那樣的熱情，也許和年齡有關，也許和生活有關，或許，他只是沒有那種莫名的憤怒與情緒而已。
立委落選──傷痕見證歷史
「無殼蝸牛」的抗爭時代已經過去，當年的熱情也自李幸長的生命中慢慢散去。歲月似乎未曾在李幸長的臉上留下什麼痕跡。習慣一開口就笑的李幸長，和以往一樣喜歡說自己的想法。
但聊著聊著，每過一陣子，李幸長的肩胛骨總會不自主地抽動而突起。一次、二次、三次……，在近三個小時的訪談裡，李幸的肩膀抽動不下數十次。雖然李幸長的臉上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但那不時抽動的肩膀很難不讓人注意。
「唉！就是當年背蝸牛受傷的！每一肩下扛著幾十公斤，身體受不了。」為了替自己的運動歷程劃下句點，也因為不喜歡寫一篇「沒有句點」的文章，在八十一年的夏天，李幸長選擇背起十幾公斤的蝸牛，走進人群競選立委，替他的無殼蝸牛運動，劃下一個休止符。
一天走上二公里，五十天的時間他走了上百公里的路，肩膀也在那個時候嚴重受傷。不時的，他總會在熟睡中被驚醒，也會在陰晴不定的氣候裡，忍受帶點痠疼的煎熬。
「是老天要我為當年的堅持付出代價吧？」說著說著，他的肩膀又不自主地抽動了起來。這或許是那一年無殼蝸牛忠孝東路之後，唯一留下的見證吧！
李幸長小檔案
出生：民國 41 年，台南縣永康鄉
婚姻：已婚，育有 2 女 1 子
學歷：師大歷史系夜間部
現任：四海遊龍鍋貼連鎖店董事長
經歷：無殼鍋牛聯盟召集人
創辦「崔媽媽租屋服務中心」
創辦「無住屋團結組織」
民國八十一年競選立委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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