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台股指數創下一年多來的新低水準,我的感觸特別多。從我十三年前來台灣至今,加權指數剛好腰斬再打八折;每當我碰到以前的朋友,他們總是笑我退步了,慘遭台灣套牢。
任何政府碰到像台灣目前的狀況,當然很難做出令人滿意的決定,可是我們可以回顧一下過去的經驗。一九九○年,台灣加權指數從二月的一二六八二點直洩而下,到了十月的最低指數為二四八五點;面對萬點崩盤,政府在當年十一月決定開放外資投資國內股市。如果當年股市沒有那一段慘跌的過程,或許到現在外資還被關在台灣門外。
現在看來情況也是夠壞了,指數跌破四五○○點,創下七年來的新低,政府面對危機,願不願意採取較開放的態度,關係著下一個循環階段的好壞;好比主管機關願意主動調整股市放空的規定,反正在這麼低的價位還敢放空的人,若是能賺到錢,那實在是他膽識過人,應該好好恭喜才對。
不少人對台股跌成這個樣子感到十分驚訝,其實不光是台灣,全球的通信及資訊市場都面臨過度投資與庫存過多的問題。一般來看,庫存問題大概拉長到一年期間,便可以有效改善因庫存過多所造成營運下降的困境。在清庫存的過程中,價格一定會往下掉,公司以便宜的價格出售,分析師便據此調降企業每股淨利的預期數字;加上剛開始清理庫存的速度一定比預期中慢,所以要不了多久,便會使多數人對企業清庫存的成效感到失望,進而對產業前景產生懷疑。
因為是清理庫存,所以工廠不需要生產,或是減少產量,於是向上游公司採購的原料也少;上游的開工率下降,下游的產能減少,也降低人力需求,整個經濟活動便慢了下來。所以不管從總體或個體的角度來看,都呈現愈來愈壞的狀況。
當這種情況持續一段時間後,市場的壞消息不再對股市形成影響,而且庫存也清到一定的程度,而不管價格殺到多低,總是會有現金進帳。一旦整個系統累積了足夠的現金量,再配合庫存降到低水位,新訂單陸續回籠,產品價格回升,公司獲利預期看好,使得市場氣氛為之大變,以為新的循環報到,此刻股價也跌得夠低了,便很容易出現一波強力反彈。
這波反彈從市場吸收了累積多餘的現金,股價亦從低檔迅速上漲,呈現了可觀的倍數漲幅。不過現金是因為這一波清理庫存而來的,所以是一次性的收入,並非常態性的情況,所以這類反彈的時間很短暫,或許維持個半年不成問題,但是之後,一則因為股價已高,再則是現金用罄,股價已經沒有什麼繼續上漲的理由。
這時要面對的第二個問題是過度投資。股市要能持續上漲,一要有長期的經濟成長,以及長期的新資金進來;錢卡在庫存還清得出來,如果是投資在設備上,就得靠產能利用率才能換得現金,不太容易直接賣掉設備而將錢拿出來。產能利用率會因為庫存清掉後而有上升的現象,但是能增加多少,增加多久,則很難預測。不過我們可以肯定的是,未來一段時日,美國科技產業的產能利用率,絕對無法達到二○○○年七月以前高達九成的水準。這是為什麼在出現中級反彈後,往往會陷入更長整理期的原因。
今年以來韓國股市勇冠全球,是除了中國大陸股市之外,漲幅最大的市場。可是把時間拉長,韓國在金融風暴稍歇後,股市反彈了一年,彈幅高達三倍多,接著又下跌了一年半,目前看來似乎還沒有跌完。這與多數人觀察半年來韓股表現所得的印象有很大的落差。
美國科技產業正承受過度投資的後遺症,但是台灣不見得非得跟著那斯達克的腳步不可;前一波雖然跟著反彈,只要後續能加快開發大陸市場的動作,就可以減輕對美國市場的依賴度。最近的股災給政府帶來很大的壓力,可是若能藉此與大陸有一些突破性的進展,正如九○年代初期的開放外資,將會給台股帶來全新的機會和轉變。
以目前的情勢觀察,或許有些政治人物有其政治上的考慮,而堅決不與大陸談判接觸,他們願意因此付出經濟上的代價;但是當經濟上的代價愈來愈高,甚至高到不成比率,以致政治上的利益已經不夠 cover經濟利益的損失,屆時也許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就會逼得政治人物暫時將自己的理念放在一旁,轉向務實的層面。
我比較擔心近期那斯達克又會跌深反彈,這麼一來,市場便會認為危機已過;如果台灣不趕緊改善過度仰賴美國市場的狀況,那麼台灣又將再一次陷入與美國循環共舞,難以走新路。
台灣政府的態度其實比以前有彈性得多,如在金融產業改革方面,已較過去主動多了;在這一波匯率市場的表現也是如此,沒有太多違逆市場的政策出爐。尤其台幣貶值,可以讓我們有多一點的時間反映產業及經濟的變化;在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前,也可以減輕產業登陸與資金外流的壓力,進而形成通貨緊縮的問題。
不過台幣貶值僅是中短期爭取多喘一口氣的時間,長期而言,台灣應該升級至更有附加價值的產業,才能保持競爭優勢,到時台幣應會不貶反升。政府更應該鼓勵低科技產業外移,如此台灣才會有多餘的空間、人力及資本,投資新的產業。如果一味強留一些在台灣真的不具經營效益的企業或產業,其所占據的資源,只會讓新生的產業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得不到足夠的資源。
移出台灣的這些低科技產業仍是台灣的公司,只是將工廠和生產線移出去而已,留在台灣的部分仍可在更高層次的技術上發展,並與新興產業產生更多的互動。眼前看來,台幣貶值當然還是一個比較正確的方向,等到我們有能力扮演大陸上游供應者的角色時,才更有能力開發高附加價值和更上游的產業。
從內外在環境觀察,戒急用忍政策已經到了不得不調整的地步,不過立刻取消也未必是個好法子,就像把水壩炸掉,洪水洶湧而來,衝擊太大了;如果慢慢打開閘門,讓壩體內的水慢慢流出,既可舒緩內部的壓力,又可達到灌溉的目的。
不過任何事情都是一體兩面的,生產線外移,代表台灣的勞動需求下降,失業率增加。我們也許可以向赴大陸投資的廠商徵收勞工安定基金,一方面可以增加一些成本及阻力,讓廠商不致漫無限制地到大陸去;二方面則利用這筆基金作為勞工技能升級訓練,讓他們不會因為公司外移便謀生無門。此時企業老闆便會仔細評估,是留在台灣還是到大陸設廠比較划算,這並非由政府決定哪些產業可以去,哪些公司不能去,而是放手讓企業自行決定,自己承擔責任,同時對因而失業的員工也有所交代。
既然調整到這個程度,我們也要讓錢能自由匯回台灣,這時就要考慮稅法的問題。如果台商在大陸賺錢要課稅,匯回台灣又要再課一次稅,這樣便等於鼓勵台商將所賺的錢留在國外或大陸,跟台灣一點關係也沒有。政府要想辦法設計一套制度,讓台商能夠直接投資大陸,也要與大陸方面談有關台商保障的問題。政府要盡一切努力,不要讓在大陸的台商與台灣斷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