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數不清、又不易歸類的頭銜,辜振甫最喜歡、聽起來最舒服的頭銜其實是「台大畢業校友」,最近他回到闊別一甲子的校園演講,他將自己的座右銘「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以及「不要計較功勞歸於誰,你的成就會更大」送給年輕學子。
辜振甫提到四十年前,美國前總統雷根曾經對他說,有一晚做了一場夢,夢裡雷根一個人從沙丘走向海灘,回頭一看,留下的腳印數目正與他的年齡相同,每一個腳步代表了生命中的每一個階段。雷根年輕時候非常辛苦,但做夢經常出現四個腳印,不由得跪下去禱告,一個聲音從天而降說,「兒子啊,你怎麼忘記我與你同在,所以才會有四個腳印」。雷根抬頭一看,擔任總統時代僅有兩個腳印,為什麼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主卻離自己而去,雷根又再度禱告,一個聲音從雲端而下說,「那段時間你已筋疲力竭,是我抱你度過,那兩個腳印是我的」。
辜振甫說,他個人生涯起起伏伏,都是台大給予力量才安然度過,一個學生過了一甲子歲月又回到母校話家常,是他生平最難逢、也最難忘的一件事。回到台大,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樣。他透露,光復不久,因為日籍教授返國,有一位教授找他代課,教授「經濟學史」,他說,這是非常枯燥、沒人想聽的一門課,也是他一生中短暫的教書經驗。
兒時遊戲體悟「不能背後偷襲」道理
時間倒退到八十年前的台北市,出生在淡水河畔的辜振甫,早上望著七星山的煙嵐,傍晚徘徊在淡水河畔,偶爾在河堤上垂釣,可以釣到一串串的鱔魚。淡水河退潮時可見底,辜振甫興致來時便涉水抓魚,他說,抓鱔魚得直的來橫著抓。家中有蓮霧樹,麻雀愛吃蓮霧,小孩時期,辜振甫選很細的竹竿,一端沾著黏劑,閉著呼吸黏麻雀,十次有九次失敗,捕抓過程中發現「不能背後偷襲」的道理。因為正面攻擊,麻雀吃驚便展翅想飛、往前一衝必定會被黏住,這樣的發現給童年的辜振甫有些啟示。
生活在日本人統治下的辜振甫,母親經常教訓他不可以忘本,不忘本的最好方法便是看戲,戲裡有中國的故事、做人的道理。他說,一聽戲便喜歡,喜歡就會一頭栽進去,想學唱戲,還想表演,想要表演便想蓋舞台,他自己蓋了一個新舞台還不過癮,第二個舞台最近就要揭幕。非常喜歡唱戲的辜振甫說,唱戲是他維持健康的方法,不但可以增加肺活量,腳底下感覺踏實,人生不如意一唱戲就全都忘了。
大學畢業赴日取經
辜振甫提到他在台北高等學校念書的時候,一直為到日本東京大學留學做準備,但是到了最後一分鐘卻放棄了,自己把自己留在台灣,因為父親病了,兄長過世,二個弟弟在台中念中學,沒想到當年年底,父親過世,才大一就當七家公司董事長,他說當時「好神氣哦」。或許自己可以一輩子無憂無慮的生活,但是他認為最不懂事的就是董事長。由於當時台灣企業只是屬於家族企業,他想到日本觀察與學習,把心得帶回台灣,改進台灣的企業經營方式,於是畢業後辭去所有董事長職務,將自己放逐到日本,從最起碼的辦事員做起。當時,年輕的辜振甫滿腦子充滿了「競爭」兩個字。
雖然競爭一天比一天白熱化,但辜振甫說,哪個時代何嘗不是這樣呢?過去、現在、以至致於未來都會如此,他說,希望民主社會的競爭是公平、有理性、公開的。也許自由競爭會造成優勝劣敗,但會給全體社會帶來進步,一項進步又促使另一項進步,累積而成推動社會演化,便會創造出文化與歷史。
提到文化,辜振甫不得不論及東方最古老的思想「易經」。他說,易經其實是漢民族放棄遊牧定居在黃河岸邊,依照四季變化調整生活,便於從事農耕耕作。所以易經是對時序萬象進行的觀察、統計與研究。到了周朝有一點眉目,漢朝期間成為一門統計學。老祖宗企圖從變化無窮的宇宙中尋覓不變的真理、法則,帶入生活當中,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句點與起點。
然而年代一久,易經變得世俗化,讓大眾以為易經是研究命理的學問,誤解易經是推算命理的學術,以為自己的命運是經過預先安排的。辜振甫說,其實不然。易經其實是鼓勵人們去開創。以工商業為例,商場上的勝負決定於精確的戰略與理論。基本戰略是針對眼前的需求與往後的變化,還要製造與別人的差距,並且將之拉大。與別人的差距可以出現在價格、品質、服務與形象上。
辜振甫舉日本為例, SONY 是放在產品的差異上, 它的研發走在別人之前;NATIONAL 則有很強、很廣的銷售網路,以服務取勝; 三洋以價格與人一較長短;利用形象切入市場的有 SONY 的彩色電視機與 IBM 的個人電腦。
不惜成本搶占市場占有率
年輕時代到日本取經,加上數十年來與日本的接觸、生意往來,辜振甫對日本管理模式有鞭辟入裡的分析。他說,日本向來是以規模、團隊運作方式,最有組織、戰鬥性也強的國家,舉凡與日本做生意的國家,無不為入超所苦,只有中東產油國除外。二次大戰後,極力想超越歐美的日本,終於看到期待已久的夢想實現,這樣的夢想又是如何實現的呢?
辜振甫指出,日本人非常重視市場占有率,為了打進市場,可以不計算成本的訂出價格,不惜犧牲成本達到市場占有率。一旦站穩腳步,再用品質進攻,甚至將國內競爭的壞習慣帶入市場當中,例如只要市場一有新產品上市,立刻出現跟風;歐美廠商則不會如此,會讓新產品有一段利潤享受期,才會跟進。這些作風使得日本在國際市場中的商業行為令各國討厭。
同樣是日本廠商, 到了海外彼此一樣競爭,NISSAN 員工招手計程車,駛來的若是 TOYOTA,鐵定不搭,心胸雖狹小,但是競爭心理非常旺盛。
終身雇用制度是麥克阿瑟下令建立的
講到日本企業經營模式,辜振甫不得不提到美軍與日本的關係,他說,日本的終身雇用制度讓勞資雙方同舟共濟,完全是以年資為升遷的依據,這套聞名於國際間的制度,其實不是日本的傳統制度,而是二次世界大戰後,聯軍統帥麥克阿瑟下令日本採行的制度,目的是要讓日本陷於用人成本增加而無法與美國競爭,但沒料到出現的竟是意想不到的結果。
另一項日本企業經營模式特殊之處,在於以大商社向外開拓市場,辜振甫說,日本整個國家對外貿易就掌握在十幾家的大商社手上,每個商社同時做進出口生意,一手抓日圓,一手抓外幣,匯率變動時受傷最小,大商社會發覺世界哪個地方可以買到最便宜的原料,哪些地方最需要哪些商品,在銀行的支持下,無往不利。台灣曾經也想朝日本大商社模式發展,因為缺乏銀行的支持而失敗。
景氣低迷、金融風暴尚未平息,日本經濟遭到打擊,日本民眾不願意消費,政府為了就銀行調降利率,資金外流,逼得日本政府用中央預算每月發錢給小孩與老人,請他們買東西;地方政府發放商品券,一萬圓商品券可以買到一萬兩千圓的物品,等於是變相的打折。終身雇用制也被打破,NEC 宣布解雇一萬六千人、伊藤忠商社可以外聘薪水高於社長的高手、日新證券放棄依照年資的升遷制度、以前外國人不可以當公司董事的規定也被打破。以往靠大商社做生意,大商社不支倒地後,國內廠商變得一團亂。辜振甫表示,看看日本企業發生的變化,可以回頭了解自己的問題。
兩股力量將改變國際間的競爭態勢
他還提醒說,現在國際間有兩股力量可能會改變國際的競爭態勢,第一股力量是金融風暴帶來傷害的同時,也提供其他國家經濟再造的機會,尤其是韓國,一旦改革有成,景氣回復後可能會展現出更大的優勢。第二股力量來自於科技競爭的腳步,重大科技不斷突破,產業生命周期愈來愈短,成功快、失敗也快,相互激盪之下,產業競爭態勢會發生很大的改變,台灣必須在國際分工的架構下,找到比較好的戰鬥位置。他特別提到,網路經濟時代的來臨,將改變「時間」與「距離」的定義,唯有快速掌握市場優勢、對市場需要做出快速回應者才會成功。
辜振甫最後說到,台大的學生都不願意到他的企業內工作,可能是他的事情不太時髦,但是他很希望台大學生能夠加入他的公司服務。如果說給年輕學子的建言,他願意提供自己的座右銘,那是「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以及「不要計較功勞歸於誰,你的成就會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