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為是虎虎生風，結果竟是殺氣騰騰的虎年即將過去，您是否成為金融風暴的犧牲者？或者面臨失業、裁員、減薪的痛苦？失速的時代，失控的社會，大家面臨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惡劣環境，人心浮動、無奈與失望，究竟要怎樣才能夠獲得心靈的平靜？
在兔年即將來臨前夕，達明傳播邀請葉樹姍擔任主持人，徵得法鼓山創辦人聖嚴法師同意，在元月底與《今周刊》社長謝金河先生、《女強人》一書的作者朱秀娟、政大財稅系教授徐偉初，一起討論如何面對經濟變動的震撼。
由於篇幅限制，本刊先行截錄聖嚴法師對金融風暴的談話，其餘三位來賓僅能摘錄發言精華，座談會的全部錄影內容，將於近期在中視頻道播出，座談會內容全文也將刊登在五月號出版的《人生雜誌》。
以下是對談摘要：
主持人問：近來一連串的經濟風暴是不是因為企業家和政府都太貪，一味想求得更多，才造成今天的結果？
大家都想「四兩撥千金」
聖嚴法師：我一向不懂經濟也不懂財務，什麼都不懂。不過這幾年來，我經常會跟一些企業經營者談話，我不談如何賺錢，我只是談如何可以過得更平穩。任何人都希望取得，希望取得這是正常的，我經常建議企業界人士應從生產力這方面著手，生產才是真正的財富。也許從表面來看，生產賺得錢是少了一些，可是它有生產東西，是實在的東西。
生產的問題就是供給與需求，人家說粥多僧少，或是僧多粥少，這話是廟裡的話，而且也是非常重要的。我在日本留學的時候，很多日本商人鼓吹到大陸去，給每個大陸人一雙鞋子，就可以賣出十幾億雙鞋，我覺得這些人真愚蠢，到底每個大陸人是不是都跟日本人買鞋子，這是個問題。
我對企業界的人士，第一個建議就是要腳踏實地，如果要做事業投資，我還是建議從生產方面著手，然後再考量供需和自己的資本。現在我聽到有很多人是「四兩撥千金」，僅僅是用四塊錢就希望這一千塊能跳出來，如果說一千塊跳不出來，那四塊錢也沒了，而且會害到很多人。
奉獻的錢最好是血汗錢，不收不義之財
問：師父您對目前整個企業界的亂象和社會所瀰漫充斥的投機風氣，有些什麼樣的感觸？
聖嚴師父：我們中國人有一句成語叫「玩火自焚」，玩火的時候是滿刺激、好玩的，從外面
看，玩火很有意思；自己玩火也很有趣，但是玩火的人往往會被火燒，這點卻很少人考慮到。台灣的經濟本來滿穩定的，但現在大家都在追求暴富，希望能夠一下子發大財，在工商業的社會這好像也是正常的，我雖然沒有想發大財，但我身邊每一個人都說「師父啊，等我們賺錢以後，再多捐一點錢給你」。
但我常常跟他們講，奉獻的錢最好是血汗錢，要用自己的智慧、資源、勞力來換取金錢，這是非常可靠的。如果僅僅是靠一些不正當的手段，一種鬼聰明而弄到的錢，我們稱它為不義之財。所謂不義之財是不考慮這錢是怎麼來的，錢來了以後對整個社會、對其他人有些什麼影響，這些都必須加以考慮。「不義之財」不是清淨的錢，可能是會害了其他人的錢，像這種錢我們希望不要捐過來。
在台灣這個社會，大家都希望趕快賺錢，錢愈多愈好。我們有一句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了錢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了，其實不見得。有錢也許可以解決一些問題，但是往深遠一層來看，並不是只有金錢能解決問題，我認為人格是更重要的。我們現在這個社會，大家多少都有些浮誇、不實在，如果每個人都向虛名浮利看齊，那只是自害害人而已。
「人的價值觀」沒有弄清楚
問：想繼續請教師父，為什麼台灣有這麼多人不腳踏實地，都在追求不義之財呢？
聖嚴師父：這是社會風氣造成的，而社會風氣跟官場中人和媒體有關，他們都在一窩蜂地向這個方向思考。媒體他們可能自己也不知道他們在製造問題，他們只知道整個社會向這個方向在動，他們只是報導而已，我想這個有很大的關係。
此外，人的價值觀也沒有弄清楚。人如果都以財富來衡量另一個人的話，這個社會是有問題的；人的價值觀如果說是在奉獻上做考慮，考量自己能對社會、對大眾、對現在的人以及未來的歷史能有多少奉獻，若能以此為考量，那是正面的。財富高那個人的價值就高，事實上也是真的，所謂「富可敵國」，富了以後就可交通王侯，有錢之後就能夠名利雙收，名和利往往是連在一起的。有了財富以後，名就會高，名高了以後，權也跟著高、勢也跟著大，這都是在同一條線上連起來的，這種人生價值觀是有問題的。在我的立場來講，人的價值觀才是最好的財富，而且要是正確的價值，不僅是比誰存款數字上的零多。
問：最近有不少企業紛紛傳出在農曆年後，將會縮減員額，而「裁員」、「縮減」似乎也是全世界的趨勢，像這樣的名詞近來聽到的頻率好像也比過去兩三年高出許多。不論是政府或是民間企業界，大家都在談要精簡、要瘦身，要用最少的人力達到最大的生產效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難免會造成一些失業人口。其實，在我們的人生中類似的變局多多少少都會發生，有時候失去的也許是工作，也許是親人，也許是其他的東西，想請問師父，我們該怎麼面對「失去」？
歡迎失業人士到法鼓山做義工
聖嚴法師答：我二十多年前在日本的時候，就已經看到這種現象，這二十多年來我在美國，像這樣的例子也見了不少。在國內來講的話，過去這種情況好像還並不是太嚴重，可能將來愈往後去愈有可能會發生。一旦我們遇到不景氣的情況發生，我想裁員大概是免不了的，雖然主持人說我們法鼓山比較不會有資遣的情況發生，其實我們也會面臨到這個問題，比如說我們的工作人員一直膨脹，膨脹多了以後，我們的負擔也是很重的，所以我們現在正在想辦法接收更多的義工。
有些人一時間暫時找不到工作，因為裁員啊，但是他們並不是沒有飯吃，生活暫時間還過得去沒有問題，我想這個時候在社會當中，被裁員之後，馬上沒有工作做的人是不多的，我就奉勸他們在這個難得的空檔時刻，好好地休養一下，到我們法鼓山來做做義工，一邊做義工，一邊養精蓄銳，讓頭腦重新思考一下。把想的方式稍微調個方向，然後準備重新再出發。
當然工作還是要找的，我想就業的工作一定會找得到，特別是在我們法鼓山做義工一段時間後，他們要找工作可能還是比較容易的一群人。並不是我們介紹工作給他們，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心情不一樣了，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了。
過去一般人認為自己到了某一個層次的工作崗位後，一旦被裁員，第二步走出去總不能夠比自己過去工作的職位更低、薪水更少，如果進了我們法鼓山做了義工後，他的觀念會轉變，找到工作我當好像是做義工一樣，用這種方式來奉獻。老闆給我多少錢，叫我做什麼工作都沒有關係，只要有工作可以做就好。不要計較職位的高低、薪水的多寡，如果不要這麼計較的話，其實天下還是滿廣大的，能夠走的路還很多，這是我給大家的建議。
吃不窮 穿不窮 不會算計一世窮
聽了三位來賓的發言，我覺得都滿正面的。當失業又沒錢的時候，要怎麼活下去？我祖母那一代的人常說，「吃不窮，穿不窮，計算不到一世窮」，吃穿住當然都是需要錢的，我們平常就得未雨綢繆，但我們現在的人錢還沒到手就先預支光了，這個不是我們中國的美德，也不是一個佛教徒該有的行為。佛教徒將收入劃分成好幾部分，有的儲存、有的生活、有的做社會奉獻，不管你是有錢人還是平常人只要計算得當，的確是不會有問題的。能不花錢最好不花，能繼續用下去就用下去，即使壞了再補一補又可以再用，生活還是可以過得去。
問：面對一個新的經濟變局，這時人的品質是很重要的，政府和民間是不是能夠有些攜手合作的機會，不管是從教育或是制度？
聖嚴法師：政府很希望能配合，由政府來做，比如說李總統提倡「心靈改革」，希望我們民間能夠大力地來支援，政府雖然也有考量到社會風氣面的問題，但背後的政治因素卻把政府在這方面的努力給沖淡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不管哪一個黨都差不多，它一旦執政之後，無可避免地一定會考量到日後如何執政、如何維繫政權獲得選票。一般的人民都是盲目的，只圖現利、圖馬上到手，希望現在就能夠有麵包有糖給他們，不可能叫他們等到明年，才給他們大麵包，明年什麼時候有不知道，現在能馬上拿到的才最重要。因為一般老百姓有這個傾向，所以政府也就配合著走。
我跟幾個政黨領導人接觸的時候，發現他們都很急也都想盡快改善，但能夠改善的餘地好像不是很大，一方面是使不上力；一方面是人民要，你不給他，選票就沒了。因此我倒沒有希望政府要怎麼樣，而是憑我們民間宗教的力量，呼籲大家共同集合眾人的想法，好比今天邀請到的各位貴賓，大家共同討論一些問題，不僅影響政府的政策面，更希望社會大眾能夠提高自己的認知度。李總統常說人民就是他的「頭家」，老百姓要什麼他就給什麼，但多半的頭家是看得不遠、想得也不深，因此媒體也好、知識分子也好、宗教界也好，希望能多給社會一些呼籲。
法鼓山也感受到不景氣的影響
問：去年法鼓山辦了一個籌募法鼓山大學經費的活動，當活動結束後師父就曾經表示「經濟真的是很不景氣，我們的義賣能夠有這樣一個成績已經是非常感恩了」，所以可見得師父也感受到經濟不景氣的壓力，師父能否談談您自己的一些觀察？
聖嚴師父：對我來講，經濟壓力跟我的收支狀況有關係。如果我的支出或是需求大了，一旦我的收入也就是募款數下降的話，那我的確會感受到有些壓力。不過我有調劑的方法，收得錢多的話，我們就走快些；收得少的話，就走慢一些，但有些事情不是時間能控制的，想走慢一些但它非快不可，想多一點錢但錢偏偏不來。在這種情況下，我只有念阿彌陀佛。
籌辦法鼓山大學所需的建築費用一共要四十多億元，可是時間並非那麼急迫，只要能在五年內募足即可，到目前為止還不到非常急的地步，但想到四十多億元的經費就有不知該怎麼募的困擾。希望我們社會大環境能夠轉變、能夠更好，否則光是乾著急也沒有用。
謝金河、朱秀娟、徐偉初談經濟風暴的因應
朱秀娟：大企業雖然重要，但中小企業才是穩定台灣經濟的磐石，中小企業就好像民歌所描述的：「風來了低低頭，風走了伸伸腰」，經濟不景氣低迷的時候，我們就收縮一點；經濟轉好的時候，我們又再站出來。中小企業是國家的根基，中小企業如果發揮得好的話，憑良心講還能夠支撐；如果連中小企業都動搖的話，那就非常危險了。
徐偉初：在一九九七年七月以前，整個世界的經濟景氣還是非常好，國際資金的往來很簡單，所以在籌募資金上也比較簡單。但現在台灣很多中小企業都是用舉債的方式來籌措資本，變成生意愈做愈大，這樣的情況讓他們在面對問題時，變得愈來愈沒有彈性。
我們最近看到很多新興的財團，他們原來也是相當有彈性的，但在多角化經營、擴張太快的情況下，無法厚植自己的實力，因而紛紛倒閉，小孩要長成大人需要一定的時間，不是拚命給他吃、睡，他就會自動變成大孩子。
在失業的方面，由於我一直都在教育界做事，而且我在一個國立大學裡面教書，所以在工作上比較少碰到像師父和主持人說的這些狀況。我常跟學生開玩笑講說，假如連國立大學的教授都可能工作不保的話，恐怕國家就有危險了。
可是，在我周遭有類似經驗的人還不少，我想這種情況會愈來愈多、愈來愈普遍，尤其是當我們對未來，最少短期一年內的經濟環境仍然相當悲觀，或反過來講仍然樂觀不起來的情況下，失業的人必定是愈來愈多。剛剛師父說請失業的人到法鼓山去服務，恐怕法鼓山得要到各地多建立幾家分社，這樣法鼓山就會有大量的義工，特別剛才經師父開導後，會有很多人想到法鼓山去。
一旦人在工作崗位服務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後，那個人就會變得有點僵硬，尤其如果在企業裡面成天面對做了很久很久的工作，每天做的即使不是同樣的事情但變化也是不大，所以會讓人對外面新的一些工作技能吸收力降低。若能趁著這樣的機會迎頭趕上，學些新的技能，或是所謂第二職能的話，對你未來重新投入工作崗位，或是發展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職業生涯，都會有相當大的幫助。而且滿重要的一點是，千萬不要在變局發生後才開始來培養第二職能，最好能夠未雨綢繆，現在的工作很穩定最好就去訓練、培養自己的第二專長。
謝金河：大家過去專注在經濟生活，強調成長，所以每個人都想要賺很多錢，國家則要追求高速的經濟成長，我覺得未來三、五年內，台灣比較需要的生活品質的提升，當經濟從高成長走向低成長之後，如何放慢過去匆忙的生活步調，像聖嚴師父一直強調的「心要放下」，很用心地改善自己的生活品質，我想這是當務之急。
台灣經歷高速成長、繁榮，大家的信用不斷地擴充後，需要有一段沉潛內斂的調整。這個調整我相信台灣會從高成長慢慢走向低成長，當低成長來臨，所謂的瘦身減肥就會大行其道，我覺得政府應當要再三反省。現在企業界已經有危機意識開始在減肥了，但是政府還沒有這個危機意識。
政府的很多政策包括去救股市、房市，它不斷地在扭曲市場機能，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整個國家未來經濟發展的方向，一方面老百姓沒有警覺心，另一方面，政府也將缺乏一個十足的心理把握。我始終感覺台灣這次經濟緊縮的情況會比預期的還久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