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惠午睡飽後，我幫她做放鬆按摩時，找了個適當的時機跟她說：「若妳要出一趟遠門，很久很久都不能回家，可能好幾個月可能好幾年，可是偏偏先生和孩子都不在，妳會不會很擔心呢？」
字一句說得緩說得慢，臉上不忘掛著笑容，她說：「菩薩跟我說每一刻都很美，每一刻都要祝福。」
電影《童夢奇緣》中有一句經典台詞：「生命是一個過程，可悲的是它不能重來；可喜的是，它也不需要重來。」時間果真是世間最公平的籌碼，任何人再富有也買不到第二十五小時。
引導女兒表達內心想法
三十六歲的小惠是乳癌症末期多處轉移的患者，對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即使常臥病榻中，仍常常保持微笑，笑到梨窩偷偷躲在一旁搶戲。因為太多不可抗拒的因素，小惠的病程比想像中進展得還要快，評估她的存活期，大概僅能以數月到數周來計算。
最尷尬的是小惠病重時刻，先生人在國外也因為生病無法即刻返回台灣，兩個學齡前的孩子託給住在離島的公婆照顧，所以很確定的是疾病末期至親都無法在小惠身旁陪伴關懷。
世間之情就是這麼地揪心難解，唯一能隨叩隨到的親娘卻與女兒自小沒話聊，不過再沒話聊，以前小惠有事回家求救，做媽的還是會用自己的方式力挺。為娘的很擔心女兒無法好好臨終、一一道別，希望我可以幫忙引導女兒表達內心的想法。
要敲開心門，最重要的是讓病人的身體也能舒適，因小惠睡覺時都會不自主張口呼吸，每次訪視我都看見她的嘴唇、口腔黏膜、舌頭很乾裂。
舒適護理減輕不適感
入門款的「舒適護理」真的很容易上手，平日訪視病人的工具包裡，一定會放著紗布、棉棒、精油、橄欖油、綠茶包、聽診器、海綿牙刷等方便照顧的小道具，只要時間能配合，一定要看看病人的嘴巴臭不臭、身體髒不髒、雙腳的皮屑多不多。
尤其是戴著非再吸入面罩(non-rebreathing mask;NRM )的病人，口腔黏膜乾裂的機率幾乎百發百中，此時正是教導家屬的好時機。
傳統市售漱口水對於病人敏感的口腔狀態都太過刺激，使用後有時更顯乾燥。其實只要用綠茶包一包、甘草片兩到三片，加上六百毫升開水冷泡成一壺，沾著海綿牙刷就能幫病人口腔進行清潔。看到病人嘴巴變乾淨，家屬其實都非常開心。
倘若黏膜已出現乾燥乾裂情況，那就使出我的萬用法寶「冷壓初榨橄欖油」，可內服也可外用，搭配口腔棉棒來清潔滋潤口腔黏膜，最後再均勻塗抹上「口腔保濕凝膠」幫助張口呼吸容易乾燥的黏膜，濕敷維持住潤滑感，這跟臉部乾燥敷面膜保濕是同樣的道理。
平時還可用小噴瓶裝稀釋檸檬水，對口腔進行噴霧補充水分，或用三毫升空針從兩側嘴角緩緩注入少量水分，以上都可減輕病人喉頭乾燒不適感。
最幸福的孩子
病情變化太快，家屬都忙著哀傷，有時會忘記手與心是可以同時並用的。我很喜歡挖掘可以讓家屬在床邊陪伴做的事情，有事做雖然還是一樣哀傷，但至少不會感覺那麼無能為力。邊掉眼淚邊動手，畫面其實很協調。
答應小惠媽媽的事情我沒忘，於是選在小惠午睡飽後，我幫她做放鬆按摩時，找了個適當的時機跟她說：「若妳要出一趟遠門，很久很久都不能回家，可能好幾個月可能好幾年，可是偏偏先生和孩子都不在，妳會不會很擔心呢？」
我永遠不會忘記的是，小惠笑著慢慢說：「凡事都有最美麗的安排。」
正因腦部轉移關係，小惠的發音聽來有些吃力，起初我一直聽成「沒力」的安排，再跟她確認一次，她一字一句說得緩說得慢，臉上不忘掛著笑容，接下來這一句我聽得可清楚了，她說：「菩薩跟我說每一刻都很美，每一刻都要祝福。」
當下我感動得既想哭又想笑。夕陽透過窗映照在她臉上的光看起來很柔和，我看著小惠說：「妳真的很美，人美心也美。」
想留住這如此美好的笑容，對我而言這價值不亞於蒙娜麗莎的微笑。在小惠的同意下，我用手機拍下這值得紀念的一刻。
走廊上，小惠的媽媽不安地在走道來回踱步等著我出來。
我握住她緊張的滿是手汗的手，小聲在耳邊說：「有媽媽真的很好，因為媽媽在，孩子到生命結束前都可以任性地做自己，自己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自己好好送完孩子最後一程，痛苦的一定是媽媽，但幸福的是孩子啊！」
說完我給小惠的媽媽看了剛剛拍的照片，這下換阿姨又哭又笑了。
阿杏小語
身為女人，對於婚前婚後的想像絕對不同；身為母親，對於孕前孕後的想像差異更大。我們在人生各階段經歷不同的成長，靈魂卻仍被原生家庭澆灌的思想禁錮著，兩條線時而交集、時而平行、時而糾結，或許透過饒恕與感恩才能找到生命的答案。
(本文摘自《我們都有病：逃避，有什麼關係？致為病拚搏的年輕世代》，四塊玉文創出版，李春杏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