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先生老是把「再大一點、再便宜一點」掛在嘴邊,其實也是為了使用者著想。高級療養院隨處可見,但他真正想蓋的是可以讓最困苦的人也能入住的地方。雖然身為設計師,被要求住宿費要壓在三萬日圓以下的時候還是挺煩惱的。
山崎:一般來說,不太可能在已經有住戶的地方新設福利機構吧。
高田:這裡倒是進行得很順利。因為有事先跟住戶溝通,表明我們不是要蓋養老院,而是打造一個家,讓這些長輩可以回到熟悉的地方。
「他們不是其他人,是你們的爸爸、媽媽、爺爺或奶奶要重新回來住而已,沒有什麼特別的。」舉一個淺顯易懂的例子,就是房子外面並沒有掛招牌。
吉井:沒錯沒錯。在支援中心,每戶住房雖然都有門牌,但並不會掛招牌。曾經有家屬反應沒有招牌不好找,我們會反問他說「您家裡有掛招牌嗎?」用這樣的回應來婉拒他的要求。一般人住的房子,有的有門牌,但沒看過有掛招牌的吧?
高田:我還遇過好幾個計程車司機說長得太像住家,一不小心就迷路了。這也不讓人感到意外。
山崎:其他支援中心也沒有招牌嗎?
吉井:沒有。只有一間市區的支援中心有掛辛夷園營業項目的招牌。
山崎:原來如此。風格很明確呢。
高田:每次著手設計的時候,小山先生一定會再次提醒:「我們是要蓋養老院,還是要蓋一個家?」
吉井:打造一個家是我們的理念。二○○六年介護保險制度修改時,將照護體制從原本的大型集中式,改成在地生活支援的模式。其中一個很大的轉變是,機構裡的餐費和住宿費原則上都要自行負擔,跟繳房租的概念一樣。
既然使用者必須繳房租,當然會想要住在理想的環境。單人房肯定會比四人房理想;比起郊區,當然還是住在家附近好。如此一來,我們勢必得朝著這個方向去提升居住品質。
從前辛夷園每位住戶的平均生活空間為八點二五平方公尺;而支援中心因為全部是單間住房,所以可以達到十六~十九平方公尺,相當寬敞。
房間內有床、空調和廁所,我們還請住戶把自己習慣的傢俱從家裡帶來,布置成跟自家一樣舒適的擺設,完全看不出來是特養之家。
日本特養之家的四人房是以醫院為雛形設計的,所以來探訪的人都是彎下腰和長輩說完話就匆匆離開,並不是一個可以悠閒聊天的空間。
自從改為單人房,再請他們擺放慣用的椅子或餐桌後,就搖身一變成了「自己的房間」。
當家人來訪的時候可以一起吃飯什麼的,爺爺奶奶的房間好像只是在離家不遠處的感覺。
當然,探訪時間也不受限制。以往特養之家的做法通常是,來探視的家屬要先到辦公室登記身分和探訪目的,然而因為我們想讓這裡的氣氛更貼近一般生活,便把這項規定取消了。
仔細想想,我們去朋友家的公寓或大樓拜訪時,也不需要跟警衛報備對吧。我們還把辦公室設計得比較小間,變成像飯店櫃檯那樣的形式。
另外,攝田屋支援中心這裡的特色是,住房門口不只掛上門牌,還增設了玄關。除了重症患者的房間鑰匙由我們保管,其餘住戶原則上在入住的時候就會把鑰匙交給家屬,所以不用一一透過職員也可以自由進出。
如同剛才提到的中心門口不掛招牌,我們很努力地在硬體面和軟體面,都讓人感覺像家一般地舒適。
山崎:那附近居民現在的反應如何呢?
高田:沒有出現什麼問題。支援中心因為夏天冷氣很涼、冬天暖氣很溫暖,小朋友們下課後都會過來玩,也會陪長輩們聊聊天呢。
山崎:這裡的住宅區再過二十年就會變成精華地帶吧,因為能住在支援中心旁邊,萬一發生什麼事情馬上有人會來協助。就近就可以得到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時的照顧。
我認為社區居民們再過二十年就更能體會到住在這裡的好處。
雖然從三十五歲~四十歲開始,必須繳二十、三十年的貸款買房子,但是等到五十歲~六十歲的時候,就會非常慶幸自己住在機能這麼完善的地方。
吉井:如果把整個社區比喻成照顧機構的話,那麼支援中心就是有護士和看護的護理站,街道是走廊,每一戶住家就是房間。不管哪間支援中心都是這樣的形式。我想這會變成在地整體照顧系統的其中一種模式。
山崎:聽起來太棒了。
高田:這是辛夷園花了很長的時間摸索出來的方法。
山崎:換個角度想,以整個社區為單位進行的方式有沒有什麼困難之處?比如說成本,傳統機構的成本效益應該比較好吧。
吉井:成本效益持續惡化中(笑)。接下來,人力應該會是一個問題,我認為解決辦法是必須採用一個法人負責一個區域的「在地整體報酬制度」(地域包括報酬制度)。跟指定管理者制度一樣,評選法人時也採用審查提案的方式,加入使用者和家屬的意見;如果做不好,要換掉也可以。
目前同一個區域內會有好幾個法人,各自都有營運部門,又必須遵守人力配置的規定,有些浪費資源。
高田:如果按照您說的方式執行,對政府來說也有好處吧。
吉井:最近有不少人希望能「由合作改為整合」,既然要打造在地整體照顧系統,勢必是要朝整合的方向前進。我覺得剛才提到的構想,可以說是整合的終極目標。
山崎:以往的合作模式雖然也有很多好處,但也有效率不彰的問題。
高田先生您覺得辛夷園這樣的營運模式怎麼樣?不光是指硬體的部分,而是整個構想。比如說社區街道可以看成是照顧機構的走廊,還有用平板電腦取代呼叫鈴等等,這種把社區比擬成照顧機構的比喻,很像我們建築界常使用的隱喻說法。
高田:您說的沒錯。或者也可以用幾何學裡的碎形概念來比喻。其實這樣的模式對我來說,已經是很稀鬆平常的了。
不過辛夷園讓我最有共鳴的理念是去思考「人的歸屬是什麼」。不是用規畫者的眼光,而是用住在裡面的人的視線高度去設計,所以視線會放得很低。一般這種做法的成本都很高昂。
山崎:的確是。
高田:從規畫者的視線高度去設計時花不了什麼錢的地方,一旦用使用者的視線去看,就突然多了很多細節必須考量。雖然小山先生都會說這很理所當然。
吉井:的確是呢。我們其實沒有想要做什麼創新的事,就是做著理所當然的事情而已。還有一點,就是時時站在使用者的立場來考慮:「如果是自己要用的話,會想要怎麼樣的設計?」
山崎:不是以機構管理者的角度,而是從使用者的角度來設想。所以高田先生應該是跟小山先生氣味相投,才會合作那麼多次吧。
高田:小山先生老是把「再大一點、再便宜一點」掛在嘴邊,其實也是為了使用者著想。高級療養院隨處可見,但他真正想蓋的是可以讓最困苦的人也能入住的地方。雖然身為設計師,被要求住宿費要壓在三萬日圓以下的時候還是挺煩惱的。
吉井:因為建築成本會反映在日後使用者自付的住宿費裡,所以這點無法妥協。
山崎:這麼做是對的。因為建築師常常為了設計出理想的空間,會不自覺地一點一點疊高成本,讓施工費用變得很高昂。
還有一點,設計費占了總施工費的一成,所以施工費越高,建築師的收入也越多。當有這層利害關係的時候,就會產生花大錢蓋出奇特房子的現象。
所以,如果有像小山先生這樣的人在建築師耳邊督促「儘量蓋便宜一點」這種有點勉強的要求,反而會刺激更棒的靈感誕生。
(本文摘自《打造所有人的理想歸宿:在地整體照顧的社區設計》,行人出版,山崎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