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去南部演講,遇到一位十年前熟識的朋友,因為她離職返鄉,已經七年未曾有任何音訊,於是她先拉著我的手不放,而我忍不住要和她擁抱。當課程結束後,握手道別時,我對她說:「十年內我們會再見面嗎?」
曾經有位朋友為了來不及出生而胎死腹中的嬰兒悲傷難過,生下死胎的醫生為了不讓母親悲傷而拒絕她看死胎的要求,回家後看到為嬰兒準備的衣物玩具而時時陷入悲傷之中。
另外有位不曾謀面的朋友,因為同學的老公猝死以及自己可愛的姪女病逝,而陷入雙重的悲傷情緒。我自己因為在安寧病房陪伴照顧癌症末期病人,偶爾也免不了陷入與熟悉的病人分離的悲傷情緒中。
因為各式各樣的生離死別,於是有各種悲傷的心思,我一直都不勸別人脫離悲傷,因為我深知悲傷會與我們的心思永遠共存,悲傷其實是一種基本人性。
許多次有人問我:「你看過那麼多病人死亡,會不會變得麻木?」我知道我不會麻木不仁,因為我一直都還會悲傷。當我和病人還在同一個時空當中,我就已經有了預期的悲傷,因為病人即將到另一個時空,於是我們將會分離。
我們會如此悲傷是因為誤以為已逝的親人或朋友已經永遠不存在,卻不知當我們因為思念而悲傷的時刻,他們就與我們共在,就存在於我們的心思中。
有位二十六歲因鼻咽癌合併肝、肺及骨轉移而過世的中文研究所高材生,當他在心蓮病房住院時,曾接受錄影訪問,他說了一句令人深思的話:「當你們看到這卷帶子的時候,我就還在,我只是換另一種方式存在!」
我們都看不見電線裡面的電流,但是我們都相信裡面有電,即使你都不曾被電過。幾百年前的人們,絕對不能想像電話與電視,而現在的我們卻相信電視新聞是真有其事。
更早之前的人們靠寫信聯絡,接到的可能是三個月前寄出的信,你如何能證實在你看信的同時那寫信的人還活著?當我們與至親好友分離時,其實他們只是先到另一個我們現在還看不見的存在當中。
當年只有收音機還沒電視的時候,美國曾發生一家廣播電台,在某日清晨製作了一段新聞廣播「外星人入侵地球」,因為太過逼真,有數萬人奪門而出奔走逃難,後來才知道這只是愚人節的惡作劇罷了。
我們現在看到的新聞報導已經和電影情節不分軒輊,當年人類以為電視機裡面藏著魔鬼,為什麼現在的我們寧願相信看得見的電視,卻不能相信看不見的存在。
我曾經就讀名如其實的「雄中」,是一所只有男生的高中,有一位同姓的死黨,如今已經足足有二十年不曾聯絡,可能彼此都認為對方已經不知去向。
最近去南部演講,遇到一位十年前熟識的朋友,因為她離職返鄉,已經七年未曾有任何音訊,於是她先拉著我的手不放,而我忍不住要和她擁抱。當課程結束後,握手道別時,我對她說:「十年內我們會再見面嗎?」
我深知縱使有再長的一生,我們都只能活在短暫相聚與長期分離的輪迴裡。因為我把每次的相聚都當成今生今世,每天我們都在不同的時空和不同的人短暫相聚而後別離,因此我常常有著淺淺的悲傷情緒,於是能夠再見面就讓我感覺恍如隔世重逢,我和至親好友就這樣已經在生生世世的輪迴裡再次相聚相愛。
安92-4-14(一)零時一刻於安思書房
【註】本篇刊登「慈濟月刊」438期(2003-5)的「心蓮故事」專欄。
(本文摘自《在心蓮病房的故事》,海鴿出版,許禮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