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伯伯既然和家人都有共識,那是不是找機會,把DNR意願書先簽了,到時我們大家可以於法有據的尊重您的心意。」「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伊傑趴在桌上放聲大哭。
我嚇一跳:「別這樣呀,你不是很有心想知道你爸的想法嗎?想成全你爸心願嗎?不要你爸遺憾嗎?」
「孩子啊!」丁爸撫摸著伊傑的頭:「我跟你媽懂你是捨不得、是愛我們的,人生嘛,不過就是來走趟春夏秋冬,我很欣慰,這一生,有你們兩個好兒子,這幾年,辛苦伊偉了。」
「爸?」伊偉錯愕的看著丁爸:「你剛、是在說我嗎?」從小一直在資優哥哥陰影下的伊偉,自卑讓他認命、安份不爭的守己,現在是公車司機的伊偉,一定沒想到有一天,他在爸爸的心中,是可以和哥哥平起平坐的。「伊偉謝謝你,謝謝美英,謝謝你們夫妻,一直擔著照顧爸媽的責任,我不知道該怎麼.......。
我和丁伊傑,小一小二同班,然後從國小、國中、高中一路同校,上台大後他念電機,我學醫。和伊傑一起長大,所以跟他爸媽、小弟伊偉也很熟。
伊傑退伍後赴美深造,拿了雙博士學位,找到很好的工作,便在美娶妻生兒育女,長住美國。丁爸丁媽退休後,每年總有兩三個月在洛杉磯含飴弄孫;伊傑從小就是父母的驕傲,特別是丁爸對兩兄弟的明顯偏心,有時連我都忍不住幫伊偉抱不平。
2009年夏天,丁爸赴美在返台前一夜,語重心長說:「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們,你媽一再小中風,行動不方便出遠門了。而我來你這之前,到醫院做胰臟癌追蹤檢查,醫師跟我說,有復發跡象—」
「爸你別再說了,你們不方便來,我會抽空帶孩子回去看你們。你和媽如果身體不舒服,就近直接找黃勝堅,這麼多年來,我都拜託這好哥們,他也一直很照顧你們,其他的,別再東想西想了,明天要飛長途,早點睡吧!」
那年夏末秋初,一天臨睡前接到伊傑從美國打來的電話,語氣滿是憂愁。
「是你爸媽發生什麼事嗎?」
「上個月,我爸返台前,突然跟我說,如果得知他怎樣了,不用著急,慢慢回來不要緊,還有,他打算樹葬,交代後事似的。我聽了覺得好傷感,就岔開話題不讓他講下去。」
「丁爸願意跟你談這種事很正面呀,你該聽聽他想法的。」
「所以我才越想越後悔呀,我爸一定考慮了很久,才會找我說這些,起碼我也該聽他當面把話說完……」
接下來一個多鐘頭越洋電話,伊傑提起爸媽從小栽培的往事,越說越難過,哭了起來:「他們當初一定沒想到,望子成龍後,反倒是天涯海角,老來病痛纏身,還要靠你們這些朋友幫忙照應。如果、如果我爸媽萬一怎麼樣了,你可不可以幫我、幫我跟他們──」伊傑吞吞吐吐說不下去。
「什麼意思?你是要我幫你跟他們問什麼?還是說什麼?」
「我想盡早知道我爸對他自己有什麼想法,畢竟他也癌症末期了。」
「幫你跟丁爸談這些,我沒問題啊,問題是你要顧慮父母的感受,自己回來一趟吧,我陪你一起談就是了。」
趁著耶誕年假,伊傑攜家帶眷回來,在丁爸最喜歡的揚州館子,宴請父母和伊偉一家,伊傑刻意先和我套好招,然後要我列席作陪,見機行事。
席間丁爸丁媽自生病以來,難得這麼開懷,加上兒孫都在跟前,眼睛都笑瞇了。伊傑三不五時丟眼神給我,可是氣氛這麼歡樂融融,怎麼開口談生呀死的?再美味的佳餚,入我嘴都如同嚼蠟。
「想當年,沒生病之前,兩三瓶陳年高粱,都醉不倒我,現在,不行嘍,只能望著這一小杯高粱興嘆,聞聞香、啜一小口、啜一小口,人一老一病,萬事皆休啊!」
伊傑迫不急待在桌下踢我。
「丁伯伯,上次手術後進加護病房,好像因為氣胸併發症,有插管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