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累人這件事,允晨文化發行人廖志峰再清楚不過了。諸事瑣擾,如作者不準時交稿;又如討論好要出版的作品,在最後一刻因故撤掉。讀者們也熱心,不時因發現書中內容有誤,就找出版社大發一頓雷霆。有作者要搬家,廖志峰更是大包小包地幫著收拾細軟。
為人情幫點忙是沒什麼,有些雜事卻是真煩,「就像情人節當天被分手,只好去喝酒買醉。」廖志峰苦笑。更何況近年書市面臨網路嚴峻的挑戰,做出版,就像他口中:「守著洞穴和篝火的原始人。」錢歹賺,卻不得不勞心勞力。
然而,廖志峰這個成天與書籍混在一塊兒的中年男人,談起「閱讀」卻依舊滿腔熱血,即使是提及那些委屈,也只不過閃過一絲小媳婦逆來順受的神色,沒恨沒脾氣,發幾句牢騷而已。
「新聞人卜大中說過:『出版是我的宗教』,我也這麼認為!」廖志峰模樣斯文,很像個老歐陸的文人,總套著襯衫西裝。大概也因此,他講這句話時,說服力很夠,很容易感受到他的真摯。
「允晨文化」在新光集團吳東昇的支持下,出版了一本又一本書冊,包括大師余英時的《余英時回憶錄》、中國流亡文人廖亦武的著作系列、《刺蔣:鄭自才回憶錄》等,族繁不及備載,都是「冷門」卻涵蘊著思想重量的著述。
嗜書如命 回憶青春期的美麗哀愁
杯子裡的咖啡很快就空了,廖志峰伸指頭扣著杯耳,又笑:「我就是喜歡閱讀,如果說我對生活有要求,那就是:必須有地方讓我去神遊。」進入這行業,「不會有太好的物質回饋,但一定得有興趣,我看我編過的書,一路走過來,每本都有每本的故事。」
「書就是記憶的時光。」閱讀是很私密的個人體驗,出版業則是推廣這種體驗的志業。「編輯是工作,但我其實也是名讀者,我想當編輯就是因為喜歡閱讀,可以當免費讀者。」廖志峰大笑說。
談起私人的「閱讀史」,他的話匣子就開了。廖志峰出生在一個平凡家庭,老爸是公務約聘的水電師傅,母親則幫人洗衣過日子,「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家裡就有一些書。我沒很愛去外頭野或是運動,但就是愛看書。」
他還記得小學時,在家莫名看到一本《紅樓夢》。《紅樓夢》第五回以旖旎著稱,賈寶玉在那回做了場夢,被仙女推入房與其妹送作堆,初嘗兒女情事,盡是柔情繾綣。廖志峰談到《紅樓夢》,至今仍魂牽第五回,當時的孩子就與寶玉同赴仙境,一起進入了青春期。
上了高中後,廖志峰的老師正好是曹永洋,他是志文出版社「新潮文庫」的主力譯者,「新潮文庫」曾影響了台灣一整個世代的文青。
當曹永洋上課談文學,「會講到黃春明賣便當的事、會跟我們談《包法利夫人》、會聊到赫塞的《鄉愁》。」因為老師的關係,廖志峰一捏鼻子就潛進文學的潭裡。
嗜書如命,十七、八歲時就讀完威廉.白瑞德的存在主義哲學經典《非理性的人》、馬奎斯《獨裁者的秋天》,甚至將杜斯妥也夫斯基卷帙浩繁的《卡拉馬助夫兄弟們》全啃進腦袋裡。
讀完黃春明寫的《小寡婦》,廖志峰更與同學一起溜到雙城街,想一睹酒吧女的風采,「吧女從酒吧探出頭,長髮披肩,笑著跟我們說:『進來啊!』」廖志峰沒膽再進一步深入,一溜煙就跑了。他侃侃而談讀過的故事與生命經驗,就像湧泉一樣汩汩而出。
不解之緣 一路從編輯做到發行人
淡大中文系畢業後,他本來有意做廣告文案,卻又不願被廣告公司的合約給綁住,最後陰錯陽差就進了允晨。沒想到竟一路從編輯幹到了發行人,整整三十年,他與書之間的羈絆又更深了。
「有陣子,我們在農安街的倉庫是一棟透天厝,要從地下室搬幾百套書上樓,腿都快廢了。但現在想起來,感覺其實滿愉快的。有次下大雨,書疊在廂型車上,因為雨很大,同事就把後車廂打開,然後衝去買啤酒,我們就坐在那邊喝了起來。雨停後,再繼續扛書上樓。」廖志峰笑說。
做一本好書、讀一本好書的感覺,或許也像那樣,「會讓我覺得,工作整整三十年,積累、掙扎、徬徨都在鋪墊那本書,就像《余英時回憶錄》。」
允晨文化無懼出版「冷門」書,甚至出版了大量中國流亡文人的著述,「人的故事會打動我。就像廖亦武寫的《地震瘋人院》,記錄了震災中的人性,馬奎斯的作品也是來自於哥倫比亞的戰亂。
文學是養分,也是勇氣,是我們抵抗遺忘的武器。」「歷史就在那邊,內頁是被撕掉的。」廖志峰說,看書就是去讀那些遺缺的內頁。有人認為,看書逃避現實,但其實不看書可能才是。
廖志峰已開好過年時要看的書單,準備啃完以色列著名作家奧茲的作品,去年底因癌症病逝的奧茲,作品的創作能量,就來自歷史的土壤。「我喜歡的書不會無為而鳴,是有意義、能感動人、能影響人的作品。」
今年三月,廖志峰也準備好出版下一本散文集《秋刀魚的滋味》,他笑說自己不敢宣傳,得先做別人的書。
「我有四副老花眼鏡。」廖志峰笑說,「五十歲後,什麼都少了。但唯獨使命感卻變得更強了,想抓出一點想做的事情!」讀書、寫書、出版書,這個與書為伍的出版人,接著應該還是離不開書的。
廖志峰
出生:1964年
現職:允晨文化發行人
學歷:淡江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