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種蔬菜不如學會摘野菜,這是生活的智慧;以憤世嫉俗的心境來建構自己的農場,不如與土地為善、與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為善,這是對大自然的敬畏。
文/蘇達貞
記得當初就計畫好的退休生活:週一打網球、週二看電影、週三晨泳、週四去探望女兒和孫子、週五打牌、週六上館子喝點小酒,週日睡到下午再起床,誰知道退休那日得了退化性膝關節炎,球不能打了。
電影院裡,觀眾清一色的年輕小夥子,頻頻回頭用異樣的眼光瞄著戲院裡坐著我這位變態老頭子,電影不想看了。去游泳池游泳,老是覺得水中消毒氯氣味道太濃,讓呼吸道不順暢,游泳後老是皮膚紅腫過敏,游泳池不想去了。
去串一下女兒家,女兒和孫子卻早就舉家出國了;勉強湊足打牌的牌友,有一咖得了老人癡呆症,牌面老是比大相公還要再多一張牌,另一咖得了「怕今生」症,每摸一張牌都要抖個三分鐘以上,第三咖是別人胡牌他就要量血壓,自己胡牌就要吃抗高血壓藥。
上館子要求每道菜要少鹽、少油、無味精,結果端上來的每一道菜都不禁懷疑是用餿油、回收湯、合成肉、抗生素、生長激素、基因改造食品作出來的。烈酒變劣酒,假酒變甲醇,嚴重懷疑自己得了腸胃癌,去看了腸胃科醫生,卻被建議轉診去看精神科。
▲蘇達貞一手打造出的「桃花源」。(圖/作者提供)
精神科醫生輕描淡寫閒聊幾句後,煞有其事的做出診斷報告「疑似憂鬱症」,百般解釋自己並不感覺到憂慮,得到的答覆是「強迫症也是憂鬱症的一種」。據理力爭自己也沒有任何強迫症的行為之後,診斷書上多了一項「疑似受迫害狂想症」,醫生還安慰著說:「這些都統稱為文明病。」
什麼文明病?文明就是要避免疾病的,不是嗎?至少也要是越文明疾病越少才合情理,應該不是文明病吧?!還是現今的文明根本就是一種疾病吧!算了,離開這罪惡的天龍國到鄉下買塊農地種蔬果,自力更生、自給自足,做個現代陶淵明,自得其樂吧!
於是從台北出發去尋找一塊理想的處女地,西部人口稠密到處汙染嚴重,往東走吧!跳過潮濕多雨的宜蘭,越過蘇花公路,來到花蓮,這裡好山好水好空氣,可以每日上山下海好健康,等買好了農地可以每日上工下田好休閒,接下來還可以經營農業、果園、種植有機蔬菜…。
等開創了人生第二春之後,行有餘力,再來從事環境保育、生態維護等公益事業…。唉呀!想太多了!心動不如行動,找了仲介來介紹幾塊農地評估一下,果然現實和理想有一段差距,不是貴得令人咋舌,就是偏遠得讓人卻步。心想反正是實現人生最後圓夢的機會,把退休金再加上一生積蓄全部領出,再裝成暴發戶的姿態用現金來成交,終於把地買成了,然後這個圓夢計畫就變成一場無止境的噩夢。
▲海洋深層追夢葡萄園,像童話故事一般的葡萄藤小徑。(圖/作者提供)
整地、除草、引水、蓄水、再除草、接電、配電、再除草。搬來一個貨櫃屋擋風避雨棲身,再除草,灑下第一批種子,大雨一下,種子流失,又換來一片的雜草。再除草,種下一整排的防風林,東北季風一吹,防風林枯萎如同電線桿,電線桿下又長出一片比人還高的雜草。這次不再除草了,灑下除草劑,於是草枯了、蟲死了、蝴蝶沒了、鳥吃蟲後也摔下來了。風一吹,除草劑漂向蓄水池,池裡的魚翻白肚浮上來,蟲不再鳴、蛙不再叫、蝶不再舞、魚不再游、鳥不再飛,四周寂靜,這時才驚覺好山好水已經被我弄成窮山惡水。
心灰意懶之下出去散散心,看見有一老農將收成的稻米放入碾米機內去殼,稻殼被鼓風機吹出一堆小山,數以百計的麻雀正在小山堆上啄食,該農民非但沒有驅趕的動作,還將部分稻米灑給啄食的麻雀,好奇的趨前詢問是何道理,該農民的回答居然是:「這樣麻雀就不會去我的稻田啄食我還未能收成的稻米了。」這樣的邏輯太可笑了吧!
來到另一處山區的果園,看見各式各樣的果樹種植在原始林木裡,有一棵果樹顯然故意修剪的比其他果樹要矮,果實已累累快垂到地面,讓人不得不疑惑的注視這棵果樹,再次好奇的趨前詢問果園主人是何道理,果園主人說:「這棵是要給山豬吃的,這樣可以避免山豬吃不到較高的水果,而把整棵樹用豬鼻挖起來。」
我半信半疑,還自作聰明的問:「那猴子怎麼辦?」果園主人指著靠近原始林木區的一棵較高的果樹,說:「那棵就是要給猴子吃的,林內若有果樹,猴子就不會到空曠的果園來。」我瞠目結舌,望著這位果園主人,再也說不出話來。
有了自己是身處臥虎藏龍之地的感觸,也想起在地花蓮人的一句至理名言:「在花蓮學會種蔬菜不如學會摘野菜」,這是在地耆老代代傳承的生活智慧,這是對大自然的敬畏,原來圓夢不是以憤世嫉俗的心境在為個人目的奮鬥,開墾與建構自己的私領域,而是「與土地為善、與花草樹木、與飛禽走獸為善、與大自然為善」。
從此我農場內不灑農藥、不施肥料,不疏果、不套袋,與大自然的蟲鳥走獸共享果實,也自許自己成為現代陶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