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給我高粱酒

一直以來，飯桌上的中國白酒，總是令我卻之不恭，退避三舍，原因無他，生平第一次吐酒的慘烈經驗，就是拜白酒之賜，對白酒的壞印象殘留至今，難以消弭，何況香氣誘人、口感兼具的白色美酒，又有如過江之鯽。

別的不說，含糊數來的「白色酒類」至少有葡萄白酒、伏特加、大吟釀等姿態萬千；好的白葡萄酒濃郁細膩雅致，而喝過一款藍莓伏特加則剛中帶媚，比陽春的伏特加，口感友善多了。

至於清酒，則因日本獨立酒廠林立，每一家酒廠又都呈現出各自鮮明的個性，而且從燒酎到大吟釀，比起歐洲令人目不暇給的啤酒品牌，風情撩人程度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選擇如此之多，只要有主場優勢，用餐時刻當然都會挑自己喜歡的酒類來搭配，盡量避開中國白酒了。

偏偏家中長輩，獨鍾高粱酒，而且愈是台灣菸酒公司發行的限量高粱紀念酒、金門酒廠的陳高，就愈是得他歡喜，就算是端出白蘭地、威士忌等酒精濃度高的烈酒，他還是弱水三千寧愛高粱。家裡櫃上放著的幾瓶高粱，也大多是長輩帶來，才能確保他酒興大發時的餐桌上，不至於因沒有高粱而掃了興。

通常場景是如此，晚餐時間，大家就定位，大都先以「喝一點？」作為問候開場白，接著一面忙著找出高粱酒杯，一面拿出庫存的白蘭地，大家各取所好，我則得以順利閃避跟高粱酒正面交鋒。

不過，這一天，離開主戰場，人來到長輩家中，匆匆一晚，坐上堆滿湯湯水水的老餐桌，長輩一面嘟嘟噥噥「這張紅檜桌，等我老了，一定要搬去用啊」，一面心情好地問「要不要喝點酒？」意思其實是問「要不要陪我喝點酒？」

只見他拿出私藏的高粱，此時此景，人情比酒濃，又沒有其他酒可當抵擋盾牌，自己像個遊子返家，難得有機會陪老人家喝酒，心想沒有推辭的理由，索性白飯先吞半碗備戰。

果然，老人家斟滿大家眼前的一口杯，接著，好像電影導演喊action般，背脊一挺，端起酒杯宏亮地一聲「乾杯！」然後暢快地拿起杯子喝行一大口，再盯著對面的人，檢查喝下去的是否也等量齊觀。

面對一個高齡超過七十五歲的長輩，像個求表現的演員，持杯對應，只能爽快地把酒精濃度五十五度的高粱送進嘴。

這一頓飯，中場入席，大家閒話家常，倒也接連喝了三、四杯，難得的是高粱入口先辛後甘，然後香醇的酒氣緩緩地就逸出舌尖，隔天醒來，居然沒犯頭痛，高粱給我的刻板印象頓時翻身，再度把它重新放進可考慮飲用的烈酒清單之列。

比起其他烈酒，酒色透明清澈如水的高粱，缺乏一個亮麗的瓶身。

看看法國來的白蘭地，從不同酒區、品牌、年分，都各有顯眼的瓶身設計，隨便舉一個從紙盒裡現身的白蘭地品牌為例，有曲線弧度的瓶身用絲絨布袋套著緞繩再拉上，身分立刻顯得嬌貴，只有高粱酒，大多是光溜溜的高個子身影，配上單調乾巴巴的紙殼子敝體，扮相遜色多了。

既然公賣局都轉型成民營公司了，活潑地連紅麯餅乾、酒粕面膜都能設計熱賣了，替高粱、紹興、竹葉青、茅台……換張新臉該也不難，激發一點替這些中式酒創造一點新風尚的野心，期待來場跟法國、加州葡萄酒一般，成為與時髦品味畫上等號的奇蹟？

就連酒性比較相近的清酒，同樣的酒色清清如水，卻能從瓶身設計開始，每個包裝細節、釀酒工廠、釀酒師的「職人」形象，賦予清酒很高的文化，乃至於工藝涵量。

同樣一瓶無色酒精水，清酒可以動人，高粱應該也有故事可以說說吧。我們的李白，「會須一飲三百杯」，到底不會是拿著高腳酒杯呀。

目前為止，高粱暫時還只能進階到跟長輩喝的酒的階段，很難在長輩到來以外的時間，離開酒櫃，出現在我家的餐桌上；畢竟，若是對著來訪友人問「來一杯高粱？」百分之九十九的機率，會換來對方愕然的眼光，「不了，給我一杯威士忌吧！」

應該，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會有興趣飲上一口這蘊含辛甘醇厚的高粱滋味吧。

倒是，李白喝的究竟是什麼酒？

飲酒過量，有害（礙）健康；酒後不開車，安全有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