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承澤說,父親是他知道、甚至聽聞過的人當中,最不幸的一位。他,沒有傳統定義的完美父親形象,不管是他的個性或狀態;但,父親像一面鏡子,看著他的生命,也提醒自己,做人要樂觀、放下;對人要體貼、柔和。
對導演鈕承澤來說,談論父親,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因為他知道,那將觸及內心最沉重的角落。
「我父親來自北京,一個人跟著國民黨軍隊來到陌生的海島。在少年時代,因為歷史因素,被迫離開生長的故鄉。他是空軍,也是畫家,很有藝術天分;由於師承水墨大師胡克敏,是牡丹畫得最好的人,所以父親也畫得一手好牡丹。」
在鈕承澤的記憶裡,父親不是一個快樂的人。他的理解是,這多少與父親少小離家、懷才不遇,及剛烈的個性有關。「他很容易被激怒,那種不滿的情緒,可以表現在任何時候。比方出去吃飯,餐廳態度稍微不禮貌,他就會跟人爭吵。但,個性剛烈的另一面,其實也很脆弱。」
鈕承澤十一、二歲時,父親身體出了狀況。「父親得了一種病,是俗稱的漸凍人。當時只知道這種病很難醫治,開刀也不一定治得好。從那時候起,父親的身體就一天天消瘦。」
「我十九歲那年,他一口氣上不來,我急忙幫他做人工呼吸,後來送到台北榮總進行插管治療,這樣又過了十七年。」漫長的歲月裡,父親不能講話,溝通全靠注音板。看到父親那樣痛苦,就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想用一切與父親交換。
病痛纏身,經年累月所累積的負面能量一旦爆發,傷害一輩子也無法彌補。「父親長期躺臥病榻,會提出一些我們做不到的要求,像是讓他安樂死。一直到我三十六歲,他過世時,我才進入一個很深的悲傷和理解。」鈕承澤描述,這個悲傷,不只是知道自己失去他,而是透過死亡的衝擊,才真正進入他的世界,了解他的無奈與悲傷。
他形容,父親是他所知道、甚至聽聞過的人當中,處境遭遇最慘的一位。「年少時因為戰爭離家,正值壯年,又染上怪病;人生後半段都在醫院度過。他不能說話、不能吃東西,但意識卻又非常清楚。這真是一種極為殘酷的刑罰。」
正因為父親的悲慘命運,讓鈕承澤從小就抗拒「像爸爸」、恐懼自己變成他。「小時候,我很容易跟媽媽吵架。好像宿命一般,只要她說:『你跟你爸一樣』我就會開始歇斯底里。原來,我最害怕的,就是跟爸爸一樣。」
直到父親辭世,鈕承澤發現,在自己的內心底層,對爸爸只有疼惜與不捨。「他很有品味。顯然在這部分,我受到他的影響。記得小時候,爸爸會帶我們出去玩。每次我都渴望能到西門町,可惜十次只有一次會到那裡,更多時候,父親帶我們去的是故宮。」
他回憶,對小孩子來說,那是個無聊的地方。但有一年生日,自己覺得有點憂鬱,一個人不自覺地就來到故宮。「那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鈕承澤坦言,以前對父親有很多抱怨,常自問:為什麼是我得面對這一切?「我父親不是傳統定義的完美父親形象,不管是他的個性或狀態。但,他像一面鏡子,看著他的生命,也提醒我自己,做人要樂觀、放下,對人要體貼、柔和。」
語末,鈕承澤想起多年前,曾為父親寫了一首歌,歌名就叫〈父親節快樂〉。他拿起吉他,感性地哼唱起來。
鈕承澤媽媽獲頒國家文藝獎,全家難得的合照。( 圖左至右為:鈕承澤、媽媽、弟弟及爸爸)(圖片來源/鈕承澤提供)
鈕承澤
1966年生,國光藝校影劇科畢業,現為知名導演、演員及戲劇製作人。
父親給的一課:
「常提醒自己做人要樂觀、放下;對人要體貼、柔和。 」
父親節快樂
詞、曲:鈕承澤
病床上躺著的 是你已乾枯的軀體
清的臉上 顯露了多少無奈與懷疑
聰明如你 竟也躲不過糾結的情緒
竟也在進行 這無止盡的尋覓
尋尋覓覓 你那原本可以發光發亮的生命
就在這追尋的過程中 燃燒殆盡
聰明如我 是不是也將面對糾結的情緒
是不是也將 進行無止盡的尋覓
是不是也將 換來一張清的臉
一副乾枯的軀體
今年的父親節 我該幫誰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