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需要勇氣和力量

2015-12-22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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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吧，母親，看看我顫抖的雙手。母親環抱我的手，呢喃著：「晚安，我的小王子。」給母親嗎啡止痛，但不能讓她永眠。

作者︰史考特‧西蒙（Scott Simon）

放手，需要勇氣和力量

在這樣的深夜，我的膝蓋抖動如同地震。我抓住母親的手臂──仍舊──尋求力量。

當母親闔眼休息的時候，我走出病房，打電話給妻子。我能聽到母親完好的半邊肺已經變得像一個脆弱的米紙燈籠。從她咳嗽、使力、搔抓、急促短咳、喘氣發出的刺耳聲，就能聽出她的痛苦。

我把肩膀輕輕靠在她的額前，並將一隻手輕輕放在她的背上。我抱著她，就像她曾經抱著發燒、感冒與咳嗽不止的我。她發抖著──我們倆都在發抖──身邊充斥著儀器鳴叫與閃爍的燈光。

她病房的玻璃門被推開。
「瑪麗，」我的母親嘶啞地喘氣，當她發現又活著看到另一次輪班，「甜心瑪麗。」
瑪麗苗條，金髮，並實際給予幫助。
「妳感覺如何，派翠西亞？」

瑪麗的手俐落、靈巧且輕柔。她仔細地由下而上，扶起母親蒼白的肩膀。只要快速捶上兩拳，瑪麗便能將母親頭靠的那個僵硬、熱燙的枕頭變得涼爽而蓬鬆。她擦拭著從母親的氧氣管凝結的水滴，並重新將管線安置在母親的鼻子裡。然後，她用手指梳順母親稀疏的頭髮。

母親抓住了她的呼吸（你無法明白這句話，直到你看到有人嘶鳴喘氣，不確定他們是否能抓住足夠的空氣再次呼吸），並利用這口氣說話：「瑪麗是最棒的。在聖斯考拉斯蒂卡學院（St. Scholastica）念書，對吧，瑪麗？」
瑪麗微笑。

「我母親就讀過依馬庫雷塔學校（Immaculata），」我告訴她：「位於歐文。現在變成公寓了。她因為嘗試修女的作息，被另一間學校退學。」
「不會吧！」瑪麗應該已經聽過不少，但顯然沒聽過這個故事，「她沒有告訴我！」
「我們當時只是好奇的女孩們，」母親說。她的臉色平緩下來，聲音也愈加堅強，「多洛莉絲．戈内利亞和我。」
「妳們想成為修女嗎？」
「喔，親愛的，當然不是。已經太遲了。」

現在輪到瑪麗笑到咳嗽。她扭出床頭上方一個乾淨的袋子，並拍了拍鳴叫的儀器螢幕。
「親愛的瑪麗……」我母親開口。
「我馬上就回來。」瑪麗向她保證。我親吻母親，也暫時告退。
瑪麗推著一個便盆車，站在母親病房外。我關上了門，並降低聲量。

「謝謝妳，瑪麗。」
「你的母親做得很好。」
「那很不容易。」
「她做得很好。」

「這是會發生的嗎？」我聲音顫抖地問。瑪麗沉默了一會，然後輕輕地把一隻手放到我的袖子上。
「是的，」她告訴我：「而且並不容易，但她做得很好。」
我在病房外踱步，而母親在病房內努力使用便盆。我想起過去當我還是個小孩，她會用讀報的聲音朗讀《木偶奇遇記》或《小熊維尼》，而我的臉因為坐在馬桶座上用力而發紫（毫無疑問的母愛）。

我回撥電話給幾個人，試圖在母親病房外放低聲量，但又可以壓過加護病房此起彼落的機器鳴叫聲。
瑪麗打開玻璃門，示意我回到病房裡。她降低了我母親的床頭，也調暗了燈光。母親閉著眼睛，我輕步走上前。

「孩子？」母親輕喚。
「我回來了。」我告訴她：「我就在這裡。」
我握著她的手。她半抬起眼睛，只說：「很好。」然後再次闔上眼。

醒來吧，母親，看看我顫抖的雙手。
母親環抱我的手，呢喃著：「晚安，我的小王子。」
給母親嗎啡止痛，但不能讓她永眠。

「所有的記者看起來都像葛雷哥萊．畢克，」我向她保證，然後補充說：「奧黛麗．赫本（註：Audrey Hepburn，英國知名音樂劇與電影女演員）。」
「還記得剪頭髮的那段場景嗎？奧黛麗．赫本將頭髮剪短，避免人們知道她是公主，結果她使得短髮變成公主的標準形象。你覺得《桃色血案》（註：Anatomy of a Murder，一九五九年美國法庭犯罪電影）如何？」

「那不是喜劇。」
「但是拍得很好。有很多很棒的細微觸動，就像一幅偉大的圖畫。當吉米．史都華（註：Jimmy Stewart，美國男演員）遲疑沒將內褲兩個字說出口，不是很有趣嗎？有人提醒他：『我認為法文有另一個字能夠表達。』而吉米．史都華回答：『法國人總是有的……』」

「《熱情如火》（註：Some Like It Hot，一九五九年美國電影，瑪麗蓮．夢露因此片而嶄露頭角）？」我好奇詢問。
「喔，當然。那些男孩們都如此有趣，不是嗎？還有瑪麗蓮，風趣又美麗。」
「致命性的組合。」我同意。

「喔，還有《北非諜影》（註：Casablanca，一九四二年美國愛情電影），」母親說：「我們怎麼能夠忘了《北非諜影》呢？」
「把那幾個老面孔的嫌犯帶上來。」我對母親說著台詞。

「『德國人穿灰色的衣服，你卻是穿藍色的。』」
「我是為了水而來。」
「但我們身處沙漠！」
「我……我……我被誤導了。」
「我很震驚，非常震驚。」
「巴黎那段時光永遠是屬於我們的。」我告訴母親。我很確定我們暫停了一會兒，讓這段話語迴盪在我們之間。巴黎這個充滿歡笑、失落、恐懼與樂趣的集合體，壓縮成數秒的回憶。

「你要為我們倆考慮。」最後，母親輕柔緩慢地說。
「兩個小人物的問題，沒有人會理會它的……」我回答她，母親的臉明亮了起來。
「還有高歌〈馬賽曲〉（La Marseillaise）的場景，」她回憶道，「演奏〈馬賽曲〉吧！演奏〈馬賽曲〉吧！酒吧中的人們淚流滿面，祝福她。」

「市民們，武裝起來！」
「仍然有很多人認為她應該留在里克身邊。」
「嗯，他告訴過她：他要去哪裡，他會做什麼──『妳無法參與其中。』」
我母親放下她的手掌，試圖往前坐。

「我不能理解，為什麼人們會說她真正愛的是里克。她與維克多一起搭上飛機離開了。」
「是的，但那是在里克為他們倆考慮之後。」我提醒她，母親搖了搖頭。
「里克做了她知道他會做的考量。在巴黎的一個星期──或是在卡薩布蘭卡的一個週末──他是一位很棒的伴侶，但他永遠不會是期待回家的人。她的丈夫拉茲洛才是這種人。他率領著納粹軍隊徒勞無功地追逐──他為家鄉而戰。當他領頭唱〈馬賽曲〉的時候，伊爾莎瞥了維克多一眼，你還記得嗎？」
我不記得了。

「再看一遍電影，」她建議，「你會知道我的意思。」
（數個月後，我重看了這部電影；母親說得對。）
「你相信我，」母親說：「如果伊爾莎留在里克身邊，不久之後，里克就會與他的哥兒們外出鬼混了。他會把山姆留在俱樂部，把伊爾莎留在樓上，然後與路易跟著法國外籍軍團一起溜走。」

「聽起來好像妳很了解他。」
母親只是微笑地說：「有幾個人跟他很像。」
我終於想起自己下載了《傳奇四十二號》電影，由布萊恩．海格蘭（註：Brian Helgeland，美國編劇與導演）執導，描述關於傑基．羅賓森進入大聯盟的故事。我曾寫過一本關於傑基．羅賓森的書，很讚賞能將多年的歷史和經歷，壓縮成兩個小時吸引人且連貫故事的挑戰。我很喜歡這部電影，也認為熟悉這段故事的母親，會提振精神為傑基．羅賓森歡呼。

這部電影的一名製作人曾經打電話給我，詢問溫德爾．史密斯的事，當傑基．羅賓森加入道奇隊後，溫德爾就是他的隨行記者。當年我們來到芝加哥的時候，溫德爾正在主持一個深夜的體育節目，而我的父親會走進來做汽車廣告。在他們現場連線時，溫德爾和我父親──一個黑人和一個猶太人，在外觀上有些相似：有點矮胖，有點花花公子，還都有一道鉛筆粗細的小鬍子。

溫德爾的膚色可能比我父親更淡。

「過得如何，我的孩子？」每當週五晚上父親帶我去工作，溫德爾會戲謔地弄亂我的頭髮說：「記得告訴你媽媽，支票就在信封裡。」我還記得他們的大笑聲，還有當我靠在父親肩膀上睡著後，他們在對街聊天並對飲兩、三杯酒。

我母親看著安德瑞．荷蘭（註：Andre Holland，美國黑人男演員）演出一幕早期的場景，這名年輕演員演出溫德爾的角色，但比溫德爾更瘦長苗條。

（本文選自全書，周政池整理）

作者︰史考特‧西蒙（Scott Simon）

史考特‧西蒙是全美最受推崇的作家暨廣播人之一，他報導過發生在世界各地的各種故事；在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NPR）《史考特西蒙週六說故事》（Weekend Edition with Scott Simon）節目主持人，多達400萬名聽眾；他的推特有120萬名追隨者。
西蒙曾獲得杜邦──哥倫比亞大學（廣播電視新聞）獎（duPont-Columbia Awards）、美國廣播電視最高榮譽「匹巴迪大獎」（George Foster Peabody Awards）、艾美獎（Emmy Awards）與其他眾多獎項，表彰他在廣播、電視與著作上的成就，並曾主持過多個公共電視節目，撰寫過多本回憶錄、歷史書籍與小說，本書是他的第六本著作。

出版：日月文化

書名：以愛告別：母親教我的30個人生課題

目錄：

〔前言〕
陪伴母親身旁最後的時光，永誌難忘……

第一部告別之前，再溫習妳無盡的愛
01 死去，是永遠離別嗎？
02 盡力去做該做的事
03 艱困中的愛與勇氣
04 不可逆的事，勇敢接受
05 順應它吧！該來的總會來
06 奮戰或放棄？我們都在學習
07 每個珍貴片刻都是永恆
08 幽默，從「心」開始解放
09 留住生命中的精采片段
10 愛，讓人迷失也學著清醒
11 不能圓滿的，就接受缺憾
12 友誼，真實安穩的陪伴
13 回首，尋找前進的力量
14 過去和未來，我們一直同在

第二部傳承的記憶──書寫生命故事
15 莞爾一笑，享受當下
16 創造自己的光芒
17 將愛散播出去
18 戲如人生，留下最動人的一頁

第三部以愛告別，留下智慧與勇氣
19 擁有彼此，直到生命最後
20 放手，需要勇氣和力量
21 去見識最好的，你屬於那裡！
22 感謝那些真心付出的人
23 愛，讓世界繼續轉動
24 別讓事情阻礙了你
25 我們都從母親身上學到些什麼
26 道別，懷抱希望和祝福
27 臨終，一場獨角戲
28 保持信念，能遇到最好的人
29 懷抱愛與夢想，勇敢活著
30 離開，並不是真正失去

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