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管遍社區裡的一花一草,熱心維護消失中的歷史,儘管沒有傲人學經歷,唯一相關、也是最理直氣壯的背景,就是居住在這片土地,他選擇捲起袖子做到底。
二二八連假的第一天上午,平日繁忙的台北市這時還慵懶睡著。同行的攝影記者來電:「我到附近了,台北刑務所在哪裡?我怎麼沒看見?」我在電話這頭笑出來:「當然看不見,我們要來看的,是遺跡。」
本該有十來位網友自由報名的「台北刑務所半日導覽」,實際到場的只有一名素來關心文化史蹟保存的日文老師。擔任志工導覽員的何承翰輕鬆一笑:「沒關係,就走吧!」看似雲淡風清地包容了都會人的善忘,但轉身後的背影彷彿寫著「單槍匹馬,吾往矣」。
「現在大家腳下這條下水道,是日本人用台北城拆下來的石磚建成,堪稱台北市最早的環衛下水道工程。」「根據有記載的史料,日據期間有超過三十萬名台灣人在台北刑務所被處決,我們眼前這面遺留下來的監獄外牆,堪稱台灣的哭牆。」
「被刺激到」 開始找故鄉的歷史
何承翰細心地介紹路上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沒有傲人學歷的他,做起導覽旁徵博引,像是拿過八個博士學位。
「我是末代自學班。」他笑稱,自己在沒有升學壓力的求學過程中長大,做了很多人「沒空理會」的事。十五歲,他自學學會地下期貨交易,十六歲,他到九二一災區擔任緊急救難志工。有一年,做機械進出口貿易的父親招待一名美國技師來家裡做客。
「他來自奧勒岡,年紀與我差不多,那頓晚餐,他都在講他家鄉的人如何護衛社區裡一棵有百年歷史的老樹,和一座百年老橋。」
何承翰回憶,那是一種「被刺激到」的感受。自小在溫州街一帶土生土長的他,在外國人面前,說不出半個關於自己家的故事。
那次衝擊之後,他連出門散步都抱持好奇心。接近年關的某一天,他鼓起勇氣與一位眼熟的老鄰居搭話,表達想做社區口述歷史的意願。老人欣然同意,兩人相約年後「聊故事」,但這位老鄰居卻在年節期間心臟病往生。
「有些事,現在不做真的會來不及!」何承翰深刻體悟到,文史資料每分每秒都在現代人的忽略中流失,於是即起從住家附近的老房子開始找歷史。
後來,他為了改善社區治安,成立守望相助隊;撿到一隻流浪幼貓,就推動社區申請加入市政府TNR計畫(流浪動物絕育計畫);又有感於想推動更多社區營造工作,就成立了「溫州社區發展協會」。
如此古道熱腸了幾年,何承翰還一度披掛參選里長。雖然後來落選了,但一千餘票、近二三%的得票率說明,沒有黨派、沒有資源的年輕人,也能用行動力證明自己的能力。
路旁不平的樹根,意味著都市人的視而不見,是何承翰會一一走告各單位呼籲搶救的對象。(圖片/何承翰提供)
隨時保持好奇心與疑問的態度
至今,他最「顯赫」的頭銜,仍是「溫州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收入一直不是他在意的事情。「物質欲望降到最低,就不怕錢不夠用。」話雖這麼說,他為環境的付出,從不因為錢不夠用而受阻。
「兩手一攤多方便,但是當一切都沒有人願意負責、大家都覺得只要把自己過好,我們就看不到社會的永續未來。」何承翰如是說。
隨著住家附近的社區再造工作步上軌道,何承翰也發現:「問題會擴散,不能用鄰里疆界去限定。」光是追蹤「瑠公圳」的歷史,就讓他跨越大半個台北市南區,為了與台大建立「樹木查詢系統」,他嘗試做社區接軌,學著認識每一棵行道樹。
當臨近的華光社區面臨拆遷,他不落人後地加入「護樹志工隊」。為了這處百年前曾是獄所的遺址,他與其他志工自費到日本、到中國、到波蘭,除了抄寫相關歷史,也觀摩其他國家在都市發展過程中保存歷史遺跡的作法。
「一定要保持好奇心和質疑的態度,只有自己親自找到的答案才是最真實的。」他說,或許是小時候曾經浸淫在期貨交易資訊中,讓他養成對外界資訊保持距離的態度。
無奈的是,華光社區沒能在志工小組的努力之下完整保存,但學生與志工肉身死守的幾波「擋拆」行動,全由《華光社區季報》翔實記錄下來。無心插柳的是,這份由溫州社區發展協會發行的社區報,今年還在文化部舉辦的社區報競賽中,獲得社會議題特別獎。
「美國卡內基梅隆大學教授Randy Pausch說過,任何阻礙和困難都只是在證明你有多渴望完成這件事,我的努力模式就是一直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串聯,一起想辦法,不斷去做。」他堅定無比地這麼說。
一個上午過去,何承翰帶著人數少得可憐的「導覽團」,走完一圈「台北刑務所」舊址。他有感而發地說:「與其問我做這麼多事需要得到什麼資源,我只希望每個人都能看看周遭環境,關心花草樹木和身邊的人,重新看見你平常錯過的事情。」
適逢電影《KANO》上映的周末,半個台灣島刻正熱議起一段被遺忘的歷史,或許,我們都該挾帶這股熱情,與何承翰一樣,重新在乎漠視已久的居住空間,挖掘其中更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溫州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
何承翰
出生:1983年
學歷:中華技術學院二專部國貿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