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祕操盤手》新潮流總幹事利錦祥 把書店當革命基地 最會打選戰的政治孔明

「叫我老利就好……。」利錦祥推著眼鏡，笑瞇瞇地遞上「台灣新社會智庫總幹事」名片，請記者坐下，差喚同事泡壺茶後，他挪起椅子趨近，如同鄰家大叔般地親切招呼著場面：「今天大家交個朋友。」

低調、隨和，察言觀色，這就是新潮流任期最久，最神祕的總幹事利錦祥。

做15年總幹事， 笑稱「是顧攤的」

新潮流戰將如雲，三十多年來，從地方到中央，培養出上百個打選戰的政治人物，一直都由創流大老吳乃仁、邱義仁等軍師型人物操盤，二○○○年陳水扁執政後，「雙仁」進入國安會、行政院、證交所、台糖等公職體系，唯一沒有浮出過枱面的操盤手就是利錦祥。

「因為前幾任頭人（要角），進入政府，不能兼任派系工作，所以就輪到我來當。」利錦祥是新潮流第九任總幹事，他當總幹事至今十五年，從選舉調度、配票協調、新人培育，掌管派系大小事，新潮流的年輕人看到他畢恭畢敬喊聲：「利總，好」。

他自稱只是「顧攤的長工」，但他也講了一個笑話：「有回蔡明憲（前立委、國防部長）把我拉到外面問：「你叫老二（台語音同老利），誰敢叫老大？」

在講究團體作戰，不操作明星的新潮流文化中，的確不太容易出現「老大」，尤其在吳乃仁、邱義仁、林濁水等人逐漸淡出派系運作後，利錦祥的角色加重許多，我們在台灣新社會智庫(新潮流解散派系後的名稱)中，看到包括台北市議員李建昌，三度開門進來找總幹事，玻璃門外也有地方縣市議員，正在交換選情中的疑難雜症，等著與利錦祥相談喬事。

被稱為台獨理論大師的林濁水說：「老利總幹事可以做十五年，因為他nice又耐煩。」

「每周我得從台中來台北，周二到周五幫新潮流顧攤四天，都市的夜生活我也不愛，晚上回宿舍，獨自看書。」比起政治操盤，文學才是利錦祥的最愛。

「七○年代，台灣鄉土文學剛起，洪醒夫（小說家）在神岡社口國小任教，常去三民書局買稿紙，利錦祥還是一個毛頭小子，就主動找洪攀談。」前立委王世勛回憶：「我們三人文學喜好者，就創立了《台灣新文學雜誌》（後謝長廷接手），利錦祥當社長，我當總編輯，跟其他黨外雜誌比較不同，較多談文學、談思潮，我們常跑去東海找剛出獄的楊逵聊天，也拜訪客家作家鍾肇政，並出版中文版的《台灣連翹》（吳濁流原以日文寫作）。」

王世勛說：「現在去他書房，文學的書，還是大於政治的書籍。」

利錦祥現仍是豐原三民書局的老闆，「高二那年，我得了急性肝炎差點死去。」母親擔心復學後，肝指數再飆高，要利錦祥休學靜養。「高中沒畢業，能吃什麼頭路？」剛好位於豐原三民路的一家書店要頂讓，「我喜歡看書，開書店也不錯。」

因病頂下書店，吸收黨外運動者

七○年代，高中肄業的利錦祥頂下三民書局，卻也因此迎向一個大時代的浪潮。當時民進黨還未創黨，「美麗島事件前，三民書局就賣黨外雜誌，我也熱中黨外運動。」來買黨外雜誌的人，利錦祥就會注意，第一次觀察，第二次聊天，第三次他就會吸收入黨外組織。

七九年爆發美麗島事件，黃信介、 姚嘉文、 林義雄等人遭捕，邱義仁、吳乃仁等黨外編聯會系統的新生代（新潮流前身），開始全島串聯，銜接民主前輩未竟的革命志業。

當時邱義仁、吳乃仁、林濁水、 劉守成四人開輛破二手車環島，說要全台串聯黨外人士，卻鮮少人敢跟進。三民書局因位處中部，常成為南北二路串聯下榻之處。

在肅殺的戒嚴時代，利錦祥跟老婆說：「冊店（書店）讓妳顧，我要跟他們去博國旗（推翻政權）。」

「大夥在我家煮酒論政，幹譙國民黨，討論國家前途，誰累了，倒頭就睡，隔天起床，大夥繼續上路搞串聯。」講起三十多年前浪漫艱辛的革命之路，利錦祥眼神閃著光：「那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日子，每天感覺為台灣奉獻」、「大家都沒有位置，只有目標，只要打倒國民黨，就是人生最大的痛快。」

「目標達成了，快樂嗎？」利錦祥想了想苦笑搖頭：「不怎麼快樂……，四、五千個位置，執政千頭萬緒，名嘴罵來罵去，煩死了。」關於革命英雄的宿命，他嘆了口氣：「東西方都一樣。切．格瓦拉與坂本龍馬都英年早逝，才能永垂不朽；反觀卡斯楚在位太久，就做壞了，變成獨裁……。哎，這就是人性。」

革命是危險的浪漫，權力是誘人的春藥，兩者都有致命的吸引力。喜歡閱讀傳記的利錦祥相當清楚自己的位置，在他手上操盤過上百場選舉，但自己從未參選過公職。

▲喜好文學的利錦祥（左）與作家洪醒夫（右）是莫逆之交，手中抱著的是前立委王世勛之子，三人在黨外時期，共創《台灣新文學雜誌》。(圖片來源/林碧雲提供)

「做人」與「金錢」，他絕對清楚

「派系內部最大衝突起源，就是選舉卡位，只要你沒有這方面的威脅，就不會受到提防，也會深得人望。」一位退流成員形容：「利錦祥人格特質有『兩個清楚』」，「第一是做人清楚，他不會占別人便宜，但也絕不會被別人占便宜」、「第二是金錢清楚，他統籌多年來各區選舉資金調度，帳目清楚，少有異議。」

新潮流早期成員，如林濁水、邱義仁等都是政治、哲學的政治精英出身，論述頭頭是道，理論基礎扎實，但跟基層拌糅（交情），就得靠利錦祥的草根親和力與說服力。

一九八九年因法務部長蕭天讚關說案，年僅三十三歲、時任新竹地檢署檢察官的邱太三辭職抗議，回台中當律師，利錦祥每天上門聊天：「我就盧他，台灣需要你這種熱血的人一起來拯救。」時日一久，邱太三終於被說服，近四十歲才踏入政治圈，從中部海線開始蹲點，一路從台中縣長廖永來的機要祕書、國代、立委、陸委會副主委、高雄市、桃園副市長，到現任法務部長，長達二十年的養成計畫。

「年輕人只要給機會，他們一定會成長。」利錦祥分析，台灣的民主綠化是由南往北，早期中台灣民進黨的得票率只有五％，一九九七年他操盤，新潮流一口氣拿下台中縣市（廖永來、張溫鷹）地方首長，打破中台灣藍天獨霸的政治版圖。

二○○四年陳水扁連任與連宋配對決，台灣政治版圖仍是北藍南綠，民進黨打出「決戰中台灣」口號，開票當天吳乃仁（時任扁總幹事）打電話問利錦祥：「南北開票不分軒輊，中台灣那邊怎樣？」

翻轉中台灣選情，力拱阿扁連任

「我瞄了一下，台中縣阿扁贏了三萬多票。」利錦祥跟電話那頭的吳乃仁說：「放鞭炮吧！」後來，兩組人馬得票率相差僅千分之二，阿扁險勝連宋配二萬九千多票，綠營就是靠著中台灣翻盤再度執政。

政壇開始以「中霸天」來稱呼利錦祥。他自嘲，每次選舉，冷暖自知。選贏後大家豎大拇指，稱呼「政治孔明」；若是選輸當晚，他會請競選總部小妹，去找一家人少的餐廳，拉下鐵門，慰勞輔選人員。

「外界說，新潮流選舉有多神準？其實我們都是摸石頭過河。」利錦祥說：「選舉受大環境的氣勢，時代浪潮來了，誰都操作不了，像這波民進黨從地方、中央、國會全面執政，是人民對改革的期待匯流而成，不是民進黨選舉有多厲害。」

小英執政一百多天，民調直直落，利錦祥說：「小英是一個心地乾淨無雜質的政治人物，她會做好領導的位置，台灣應該多點耐心。」

「小時候得小兒麻痺差點死掉，高中時急性肝炎以為活不了，年輕時跟洪醒夫喝完酒，颱風天搭計程車翻了三圈，洪醒夫死了，我縫了十幾針。」利錦祥感慨：「這輩子我已死過三次，剩下的日子，可以看到更多年輕人投入政治，開花結果，是最大的人生意義。」

只是民進黨再度執政，千瘡百孔，新潮流軍容壯大，純度也不復當年；回到革命浪漫的起點，革命家活得夠久，就要面對生命裡另一種挑戰。

利錦祥
出生：1956年
現職：台灣新社會智庫總幹事、豐原三民書局老闆
學歷：豐原高中肄業

(插畫/李俊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