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母愛與記憶的滋味 伊布奶奶的思念之豆

文／羅景馨　圖／林宜賢　採訪協助／伊布、乜寇‧索克魯曼、望鄉部落　出處／《原視界TITV雙月刊》12期

翻越郡大山，遷居到可眺望玉山的望鄉現址，是布農族長輩最慎重的交代：不管住在哪裡，布農的孩子都要看得見「東谷沙飛」（tongku saveq）；作為布農族的女性，伊布奶奶牢牢記著媽媽的交代，辛勤地在田間種豆子，做個讓媽媽感到驕傲的孩子，藉由豆子，讓世代之間緊密聯繫的情感，以及許多美好事物留存下來。

蜿蜒著河津櫻、緋寒櫻夾道的山路一路攀爬，車行進入南投縣信義鄉布農族望鄉部落。布農族文學家乜寇‧索克魯曼（Neqou Soqluman），以及他筆下的《奶奶依布的豆子故事》的豆類媽媽伊布（Tina Ibu）正揚著盈盈笑意站在部落的小雜貨店前，膝蓋剛開刀、行走仍不方便的伊布奶奶以生澀的國語親切地招呼大家去看她種滿豆子的田地

沿路上遇上族人，乜寇與伊布皆熟識地招呼問好，碰到乜寇正在田裡種植薑的堂哥、堂嫂，更是熱情聊天，他說道：「這裡的部落居民大都是熟識的親戚、朋友，所有的東西大家也都會一起分享，尤其是食物，這對部落的族人來說就是一種情感交流的方式。像我的堂哥、堂嫂，他們採收薑之後就會跟部落裡的族人一起分享。伊布也一樣，她種的豆子都會分享給需要的族人，就算是外地人想跟她買，她也會豪爽地送給別人。」

儲存豆種的寶庫

可愛的伊布奶奶語帶靦腆地說：「我種豆子，本來就不是要賣錢的，所以有需要的人都可來拿，族人們若是有需要，我就會跟他們說，自己來採吧！部落裡有客人來訪時，族人通常會做一些好吃的料理招待貴賓，這時候，大家就會想到我的豆子，然後來跟我拿一些回去煮，每當大家使用這些豆子煮好吃的料理時，我就很高興！」她所種植的豆子有人喜愛，就是她最大的成就感，這樣的快樂寫在她燦爛的笑顏上。 

伊布帶我們到達她的工寮後，她的先生Tama Balan將所剩下的一些豆子拿出來給我們看，她說，因為有些送給其他人，有些則在前幾天拿去田地播種，現在只剩下5、6種豆子。乜寇表示，以往族人多於農田地種植小米等主食作物，田地旁邊則會種植一些豆類作為副食品，布農族大約有超過20種以上的傳統豆類，但因為時代變遷，豆類不具有太大的經濟價值，族人漸漸地不再種植了，使得傳統豆類的數量逐漸稀少。

伊布是少數仍在種植傳統豆類的布農婦女，她所種植的豆類，幾乎是布農族豆子保存育種的寶庫。在乜寇寫出伊布默默種植豆類的故事，並進行研究及深入了解後，才發現伊布的母系家族姓氏Matulalyan（漢字為「幸」，其實就是保存豆類種子家族的意思，也難怪伊布會從媽媽那裡獲得如此多種類豆子，並在媽媽的期許下，將種豆子的工作與使命延續下去。

種豆　對母親的思念與回憶

對於種豆，伊布充滿了熱情與使命感，原本有些羞赧的她，一談起為何會持續不懈地種豆時，臉上閃露著感性、思念的光芒，小時候媽媽跟她相處及叮囑的話，她仍然謹記不忘。這位70多歲的布農族奶奶，以充滿天真及孩子般的口吻，開心地分享屬於小伊布和媽媽的故事。

伊布很小的時候爸爸就過世了，在她的記憶中，從小就與媽媽兩人相依為命，過著辛苦，卻充滿很多愛的生活。小時候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天天跟著媽媽到田裡工作，媽媽告訴她：「不論生活有多辛苦，只要努力的播種，大地就會長出好吃的豆子，讓大家的身體變得更強壯。」因此不論是肚子餓了、生病了，媽媽總是會利用家裡的豆子煮一鍋熱湯，樸實的豆子湯不僅讓小伊布填飽了肚子，連身體的不適都不藥而癒了。對於小伊布和她的媽媽來說，豆子就是上天所賜與的珍貴寶物，可以讓她們充滿活力，繼續努力的生活。

伊布長大後，媽媽特別交代她，一定要繼續種豆子，因為豆子好生長，既可以成為填飽肚子的重要食物，也可以幫助其他人，與族人分享；最重要的是，會種豆子、勤勞工作，是布農族女人最被讚揚的美德。媽媽將這個重要的工作交給了小伊布，希望她不懈怠地繼續種豆。因此直到現在，每當伊布收成豆子的時候，都會想起媽媽，她想，如果媽媽看到了這些豆子，是不是會稱讚她？應該會誇她種得很好吧！

伊布惋惜地說：「現在已經都沒有人種豆子了，只剩下我一個，年輕人都不種了。」因為大家忘記了豆子對於布農族的重要性與情感，只剩下老人家還記得，每當提起豆子時，就只有老人家才會想起與母親相處的美好的記憶。但伊布不介意，只要她還能下田，她就會繼續種豆子，分享給族人食用，大家就會想起豆子的美好；最重要的是，這是她對媽媽的承諾，種豆子所蘊含的不僅只是生活所需，更是她對母親深深的思念、對傳統作物的珍惜，以及對上天的崇敬。

對於豆類的珍視與情感

乜寇表示，在跟伊布奶奶相處，並了解她種豆的故事後，才發現原來我們身邊常忽略、或習以為常的事物，常蘊含著動人的故事。對於伊布來說，種豆子雖只是一件日常生活中的工作，但連繫著代代相傳的情感與責任，讓傳統作物得以保留，也讓布農族的飲食文化因豐富多彩的豆子，顯得更與眾不同；每一種豆子的布農族語，都代表著先民對食物取得方式感到不易及珍惜的意涵。

很多豆子名稱與男女的生殖器有關，因為在以前，豆子的種子不易取得，神話傳說中常有人將找到的種子藏在私密處，帶回人間部落播種；或是從別的部族中搶得豆子後，藏著帶回部落的傳奇故事。諸多關於豆子故事的流傳，也影響著現今布農族人對於豆子的看法，他們認為豆子代表著美好、高貴的食物，因為取得不易，從以前就被視為招待貴賓的食物，代表他們對客人的重視，也反映族人珍惜食物與文化的情感，布農族人常說：「你要吃這種豆子，才是我們布農族人。」 

隨著時代變遷，族人漸漸忘卻這種生長力強且珍貴的作物，因為它並不是主要經濟作物，只是農人隨手種在田地邊緣的搭配性作物，有時還稱作「旁邊豆」，是家裡餐桌上不必備的配料，因此現在種植的人越來越少。乜寇表示，要不是伊布因為謹記媽媽的交代，以及對母親的想念，這些生長在部落的原始傳統作物可能就此消逝，對於部落、臺灣，甚至是世界來說，都將永遠遺失屬於布農族的飲食文化多樣性。 

種豆是媽媽交代的工作，伊布作為一位孝順的女兒、勤奮的布農族婦女，她希望將這個使命持續傳承下去，她開心地說：「我的大女兒也會種豆喔！」雖然她的孩子們因為工作生活在其他縣市中，但他們都知道她為何堅持種豆的故事。目前乜寇、伊布與部落耆老合作，開設傳授部落傳統知識的部落學校，教授年輕的孩子有關豆類的知識，也積極計畫復育布農族傳統豆類的耕種。伊布雖然沒有像自己的媽媽一樣，要求孩子們承繼種豆的工作，但與土地及家人連結的情感與布農族人生活智慧，相信會透過種種方式，一代代的流傳下去，讓喝著豆子湯的族人，不僅口裡吃著美味，心裡更流淌著暖暖的幸福感。????